黑風峪的黎明,來得格外艱難。
終年不散的陰云被撕開一道裂口,金色的晨曦如同利劍般刺破黑暗,靜靜灑落在葬玉祭壇的廢墟之上。曾經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色石柱和詭異符文,已被一層溫潤、布滿玄奧紋路的玉石平臺所覆蓋。平臺中心,天機玉璧懸浮著,散發著柔和的白色光暈,如同黑暗中誕生的明月。玉璧深處,一縷纖細而堅韌的金色光絲靜靜流轉,那是葉紅衣以殘魂為燈,永恒的守望。
平臺邊緣,劫后余生的眾人,如同被風暴撕碎的船只殘骸,散落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
白輕羽躺在離玉璧不遠的地方,素白的衣衫被能量風暴撕開幾道口子,沾染著塵土和淡淡的血痕。她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在晨光下投下淺淺的陰影,眉心那點朱砂痣黯淡無光,仿佛耗盡了所有力量。呼吸悠長而微弱,如同風中殘燭,但終究是活著的跡象。只是那曾經無意識散發的、令人心悸的寒氣,此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連同那霸道的“噬魂冰魄”之力一同陷入了沉睡。
慕容秋躺在稍遠一些的位置,臉色依舊蒼白,但眉宇間那點淡藍色光暈穩定地亮著,如同深海中的一點微光。她的氣息比白輕羽要平穩一些,只是依舊深陷昏迷,仿佛靈魂還未從昨夜的驚濤駭浪中完全歸位。
蕭斷鴻和云飛揚被沖擊波震到了平臺的邊緣。蕭斷鴻仰面躺著,右肩那猙獰的紫黑色烙印已經消失,只留下一個深可見骨的、被冰火之力反復蹂躪過的恐怖傷口,皮肉翻卷,邊緣焦黑與凍傷交錯。他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嘶聲,顯然內傷極重,但蝕魂印帶來的瘋狂與痛苦已經褪去,赤紅的雙眼緊閉,眉頭緊鎖,沉浸在深沉的昏睡中。云飛揚蜷縮在他旁邊,少年臉上還殘留著心魔幻象帶來的恐懼淚痕,身體不時地抽搐一下,但呼吸還算平穩,手臂上被毒傷侵蝕的痕跡也淡化了許多。
諸葛明跪坐在玉璧之下,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他灰袍破碎,沾滿泥濘和干涸的血跡,臉上縱橫的皺紋里嵌滿了淚痕和塵土。他枯瘦的雙手,正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輕輕撫摸著懸浮的玉璧。玉璧溫潤微涼,透過指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溫暖的、帶著無盡眷戀的靈魂氣息——那是紅衣。
淚水早已流干,只剩下深不見底的悲慟和一種巨大的、幾乎將他壓垮的空虛。二十年尋覓,一朝得見,卻是永恒的訣別。她化作了玉璧中的一縷魂光,成為了守護這方天地的“燈”,卻再也無法回到他的身邊。那盞曾指引他找到她的油燈,此刻冰冷地躺在他腳邊,燈芯焦黑,再無一絲光亮。
他的目光緩緩移開玉璧,落在不遠處那個被藍色冰晶覆蓋的身影上——燕無歸。
燕無歸倒下的姿勢,如同他生前的性格一樣,沉默而決絕。他面朝白輕羽的方向倒下,身體微微蜷曲,雙臂以一種保護的姿態張開,似乎想將昏迷的她護在身下。一層晶瑩剔透、散發著幽幽藍光的薄冰,如同最精致的鎧甲,覆蓋了他全身。透過冰層,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緊閉的雙眼,長長的睫毛上凝結著細小的冰晶,俊朗卻冰冷的面容上,凝固著最后那一刻的堅毅與決然。
冰層之下,他的身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透明感,皮膚下的血管和骨骼隱約可見,卻都蒙上了一層死寂的冰藍色。沒有呼吸的起伏,沒有心跳的搏動。只有那層薄冰,在晨曦下散發著微弱卻恒定的藍光,仿佛在訴說著一種被凍結的生命。
諸葛明的心,如同被那冰晶刺穿,冰冷而劇痛。昨夜那最后一幕清晰地烙印在他腦?!姿榱?,力量爆發的瞬間,燕無歸毫不猶豫地撲向白輕羽,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承受了最狂暴的能量沖擊和噬魂冰魄的余威...無歸...這個沉默寡言、冷若冰霜的北神捕,最終以最熾熱的方式,守護了他所珍視的同伴。
他掙扎著想要站起,想要去看看燕無歸,看看是否還有一線生機。但雙腿如同灌了鉛,全身的骨頭都在發出呻吟。強行催動魂種之力抵抗大陣和蝕魂印,加上心力交瘁,已讓他油盡燈枯。
就在這時。
“咳...咳咳...”
一陣微弱的咳嗽聲打破了死寂。
是蕭斷鴻!他猛地睜開眼,赤紅的眼珠轉動了一下,充滿了血絲和茫然。劇烈的疼痛讓他瞬間齜牙咧嘴,他想撐起身體,卻牽動了肩頭恐怖的傷口,頓時疼得倒吸一口冷氣,冷汗瞬間浸透了破爛的衣衫。
“嘶...他娘的...疼死老子了...”他嘶啞地罵著,目光掃過周圍。當看到那溫潤的玉璧平臺、昏迷的同伴,以及諸葛明跪坐的身影時,昨夜的記憶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腦?!癖?、冰棺、金光、爆炸...還有...燕無歸撲出去的身影!
“老燕!”蕭斷鴻的目光猛地鎖定在燕無歸那冰封的身體上,瞳孔驟然收縮!他顧不上劇痛,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
“燕無歸!醒醒!你他娘的給老子醒醒!”他伸出沒受傷的左手,顫抖著想要觸碰燕無歸身上的冰晶,卻在距離寸許處猛地停住。那冰晶散發出的刺骨寒意,讓他指尖瞬間麻木!這絕非普通的冰!
他嘗試著運轉體內殘存的烈焰魂力,一絲微弱的火苗在掌心騰起,小心翼翼地靠近冰晶。
“嗤...”
火苗接觸到冰晶的瞬間,發出一聲輕響,如同水滴落入滾油,竟被瞬間凍結、熄滅!一股更加強烈的寒意反噬而來,順著手臂經脈鉆入,讓蕭斷鴻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半邊身體都麻木了!
“這...這是什么鬼東西?!”蕭斷鴻臉色煞白,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他的烈焰刀氣連精鋼都能融化,竟對這層薄冰毫無作用,反而被反噬?!
“是噬魂冰魄...最后的余燼...”諸葛明沙啞的聲音響起,他艱難地挪動身體,也來到了燕無歸身邊。他看著那層散發著幽幽藍光、隔絕了所有生機的薄冰,眼神無比復雜?!盁o歸...他以身為盾,承受了冰魄之力爆發的核心沖擊...這股力量...連同九幽邪力的余波...將他...徹底冰封了...”
“冰封?那...那還有救嗎?”蕭斷鴻急切地問,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雖然平時嘴上不饒人,但燕無歸那決絕的守護,已深深烙印在他心里。
諸葛明沉默著,緩緩伸出顫抖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到那層薄冰。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寒意瞬間傳來,讓他幾乎窒息。他閉上眼,蒼龍指環亮起極其微弱的青光,一絲精純的土行魂力,帶著溫養和探查的意念,小心翼翼地滲透向冰層內部。
他的魂力如同泥牛入海。那層薄冰不僅隔絕物理接觸,更像是一個絕對的靈魂屏障!他的魂力僅僅滲透了薄薄一層,就感覺如同撞上了一堵萬載玄冰鑄就的城墻,冰冷、堅硬、死寂!根本無法觸及冰層內部燕無歸的生命核心!更可怕的是,那股冰封之力中,還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九幽邪力,如同跗骨之蛆,與冰魄之力糾纏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近乎絕對的“寂滅”狀態!
“不行...”諸葛明頹然收回手,臉色灰敗,聲音充滿了無力感,“冰魄之力與邪力糾纏,形成寂滅冰封...外力無法破開...強行破冰,只會讓無歸的身體連同魂魄...瞬間化為冰塵...”
“什么?!”蕭斷鴻如遭重擊,踉蹌后退一步,看著冰層下燕無歸那凝固的面容,虎目瞬間通紅,“難道...難道就這么看著老燕他...”
“不...不會的!”一個虛弱卻堅定的聲音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云飛揚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正掙扎著坐起。少年臉色蒼白如紙,身體虛弱得搖搖欲墜,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恐懼和一種堅定的信念。他指著燕無歸心口的位置,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你們看!燕大哥的心口!冰層下面...好像...好像還有一點光!”
諸葛明和蕭斷鴻猛地低頭,順著云飛揚手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
在燕無歸心口位置,那層幽藍色的薄冰之下,極其微弱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閃爍著一星極其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冰藍色光芒!那光芒微弱到了極點,仿佛隨時會熄滅,卻頑強地、執著地搏動著,如同...一顆被冰封的、仍在微弱跳動的心臟!
“是...是他的玄冰魂種!”諸葛明瞬間明白了!燕無歸在最后關頭,不僅以身體保護了白輕羽,更在冰魄之力和邪力沖擊的生死瞬間,本能地將自己最本源、最堅韌的寒冰魂種之力,收縮凝聚于心臟,形成了一個微弱的生命火種,在寂滅冰封中,保留了一絲極其渺茫的生機!
“還有希望!老燕還有心跳!”蕭斷鴻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巨大的喜悅沖淡了傷痛。
諸葛明看著那點微弱的心口藍光,又看了看旁邊昏迷沉睡、力量盡失的白輕羽,再看看懸浮的玉璧中那縷金色的魂絲...一個沉重而艱難的問題,如同冰冷的巨石,壓在了他的心頭。
無歸這絲生機,如同冰封中的一縷火苗,微弱得隨時會熄滅。如何保住它?如何在不破壞寂滅冰封的前提下,滋養這縷火種?而失去了“噬魂冰魄”之力的白輕羽,又將如何面對她體內潛藏的、可能失控的法則?葉紅衣的殘魂又能否長久維系玉璧的純凈?
五方神捕,死的死,傷的傷,散的散,殘的殘。
余燼雖在,寒心未暖。前路茫茫,荊棘遍布。這劫后余生的晨光,竟比昨夜的黑暗,更讓人感到沉重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