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宮,太極殿內,群賢畢至。
天子曹奐坐在龍椅上,不茍言笑,大殿內氣氛肅殺而莊嚴。
“大將軍有功于國,現封晉公,加九錫,進位相國。
授晉公袍,授相國印。”
宦官的尖嗓子在高喊著,聲音回蕩在大殿內。
兩個小宦官將袍子和相印用木托盤端著,捧到司馬昭面前。
“謝陛下賞賜。”
司馬昭接過木盤,然后就這樣端著離開了太極殿。大殿之外的廣場上,停著一輛馬車。由幾十個身披甲胄的衛士護衛著。
九錫包括:車馬、衣服、樂縣、朱戶、納陛、虎賁、斧鉞、弓矢、秬鬯。
車馬在眼前,虎賁在身側,其他的東西,能裝馬車的裝馬車。還有些如“朱戶”,那是把去把自家府邸的家門涂成朱紅色,在這里體現不出來。
司馬昭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將手中的托盤遞給身邊的隨從,然后施施然上了馬車。
回到大將軍府以后,他派人將羊徽瑜請到了書房。一見面,司馬昭就對羊徽瑜說道:“嫂子,我今日受封晉公,加九錫,進位相國了!”
他看起來非常激動,還有幾分得意。然而羊徽瑜只是淡然說道:“那恭喜晉公了呀。”
“嫂子,你不高興么?”
司馬昭微微皺眉問道。
“高興,我當然高興了。”
羊徽瑜擠出一絲笑容,言不由衷說道,壓根對司馬昭所說之事一點都不在乎。
“嫂子,現在我是晉公,以后就是皇帝!
我可以封你為貴妃!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司馬昭拉住羊徽瑜的袖口,卻是被對方輕松甩開,手捏了個空。
“嫂子,這些年你真是……辛苦了。以后,你就不必這么辛苦了。”
司馬昭還不死心,緊緊盯著羊徽瑜的臉,有些感慨和心疼,還有一絲貪欲和占有。
當然了,不是為了心急火燎跟對方上床,而是解決司馬攸的身份問題。解決了這個隱患,司馬家的下一代,甚至下下一代,都可以順利傳承了!
“大將軍,我就直說了吧。
很久之前,我確實在心中想過,要是當初與你成親就好了,不必被你兄長耽誤青春。
只是一晃二十年過去,事情也都這樣了,一切也都過去了,曾經的想法都變得不值一提。
你明白,王元姬明白,我也明白。
今日把話挑明,也是向大將軍表達謝意。只是那些妄念已經時過境遷,不提也罷。
以后也不必再提了。”
羊微瑜毫不留情,終于捅破了那層窗戶紙,也揭開了司馬昭心中不能對任何人啟齒的遺憾。
她其實什么都知道,過往也在不斷利用司馬昭的小心思,為弟弟羊祜謀福利。
“嫂子,這些年你真是幫了弟許多。曹髦我也不想殺他,但他還是死了,我不得不伐蜀建功立業。
將來我要是能稱帝,至少要給你一個貴妃的名分。
不談其他,我只要個名分就行,這樣也不可以嗎?”
司馬昭有些激動的上前一步,然而羊徽瑜卻是連續后退了三步,與他保持距離,態度非常堅決,根本不留司馬昭念想的口子。
“大將軍多保重,我不想當什么貴妃。
這些事情,你和王元姬說也挺好的,她那個皇后是應得的。”
羊徽瑜冷淡的說道,已然心如止水,直接轉身走出書房。
她今日來此,就是為了跟司馬昭做一個了斷,從此心念通達。
羊徽瑜一直都明白,羊祜之所以能不斷升官,并不全是因為羊氏的權勢。
也是因為司馬昭對羊徽瑜這位繼嫂,始終都有一種夾雜著親情愛情和欲望的復雜感受,又無法做出違背人倫的事情,所以才會以這樣的方式來補償羊徽瑜。
當然了,比這個更重要的,是司馬攸身上的問題,這才是司馬昭心中最大的痛處!羊徽瑜這個繼母身份,在司馬昭心中非常的不自在,一定要抹去!
把話說明白以后,這種畸形的關系,也在今日結束了。
雖然羊徽瑜會失去很多,至少是無法像從前那樣通過司馬昭為自己辦事,但她覺得……那都是值得的。
羊徽瑜在心中暗道:我已經是石郎君的形狀了。司馬昭現在說這些彎彎繞繞的,又有什么用呢,我又不稀罕。
……
幾天后,司馬昭派人去給羊徽瑜送了一張請帖,說是大將軍府里要召開慶功宴,讓她和太常羊耽一同赴宴。
然而,羊耽來了,羊徽瑜卻沒來,讓司馬昭大失所望。
今日,他已經準備好了一切,請羊徽瑜來大將軍府書房吃酒。他會想辦法支開羊耽,心想著等酒喝得微醺之時,就可以把那位美艷且年輕的嫂子抱在懷里疼愛了。
司馬昭心頭火熱,要是能拿下,也算是了結一樁心事,司馬攸的問題,也能趁機解決了。只不過最后來的不是羊徽瑜,而是正室夫人王元姬。
羊耽走后,司馬昭和王元姬二人大吵了一架,王元姬拂袖而去,搞得司馬昭心情極度郁悶。
入夜后司馬昭悶悶不樂回到家中,進門后卻看到夫人王元姬在院子里修剪花圃。
司馬昭訕笑道:“花圃給仆從打理就可以了,你夜里在這忙進忙出又有什么意思呢?”
“哼,不過是覺得這些花有些礙眼,想修理一下罷了。”
王元姬淡然說道,話語里暗含譏諷。手中剪刀咔嚓一下,將一朵花剪下來了。
司馬昭呵呵干笑兩聲,跑回了自己書房,頗有些心虛。
雖然今日并未發生什么事,司馬昭甚至連羊徽瑜的人都沒見到,但他的小心思,卻是被夫人王元姬看得明明白白。
當然了,畢竟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二人吵過一次之后,王元姬已經不怎么生氣了。
……
夜已深,洛陽郊外的石守信家宅院,依舊亮著燈。
家仆們在院子里準備造紙的材料,管家吳嬸在當監工,指導家仆們怎么把關鍵材料分類,挑揀,裝箱。
明日將會繼續開一池子白紙。
他們家的造紙作坊,都是“饑餓營銷”,每月就造那么多,愛買不買。因為這種紙通體雪白,所以一直供不應求。
書房里,剛剛把孩子哄睡的李婉,正在整理丈夫石守信留下的書稿,筆記等等。
忽然,吳嬸領了一個年輕女子進來,李婉定睛一看,居然是羊徽瑜的貼身侍女徐瑩!
“徐娘子,你怎么現在這個時候來呀,我夫君不在,你白跑一趟了呀。”
李婉調笑道,顯然是心情很好的樣子。
徐瑩面色嚴肅的走上前來,在李婉耳邊嘀咕了幾句。聽她說完,李婉亦是點點頭,一聲不吭的回到臥房。
不一會,身上披著黑色大氅,頭上戴著寬大帽子掩人耳目的羊徽瑜,輕手輕腳的走進臥房。她解下大氅,摘下帽子,秀發就這般披在肩上,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臉上沒有化妝,衣著樸實無華,但看起來依舊是別有一番韻味。
“瑜娘子坐吧。”
李婉邀請羊徽瑜坐下。
“唉,今夜打擾了,實在是情非得已。”
羊徽瑜坐下,輕輕嘆了口氣。
“不妨事的,您今夜就在這里住下,沒有人來打擾的。”
李婉點頭說道,一點都不介意。雖然兩人之間互相都感覺有些怪異,但也能感覺出,彼此間沒什么惡意。
李婉給羊徽瑜盛了一碗自家釀造的甜酒糟,羊徽瑜也不客氣,一口氣吃完,又吃了小半碗才停下來。
“明日我便要去兗州娘家,不待在洛陽這是非之地了,以后大概會在泰山郡居住。”
羊徽瑜無奈搖頭,臉上的笑容十分苦澀。
“是出了什么事么?”
李婉疑惑問道。
她也知道,以這位“司馬師遺孀”的地位,整個洛陽城里能威脅到她的人,實在是不太多,甚至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
“大將軍進位為晉公后,大業已成,再也沒什么好顧忌了。他對我有非分之想,只怕很快就會下手,我躲不過,故而打算回娘家避禍。”
羊徽瑜也不瞞著李婉,直接說出了她著急離開的原因。
聽到這話李婉大驚失色,如此秘辛,也是她這個小婦人可以知道的嗎?
李婉上下打量著羊徽瑜,只覺得這位司馬家的寡婦……當真是美艷得緊!
確實是魅力不減,難怪司馬昭這老登也打起歪主意來了。
李婉心中一陣碎碎念。
“司馬昭此前還顧忌一些顏面,只是前些時日我跟他撕破臉后,他便有些惱羞成怒了。
伐蜀若是不成還好,可如今伐蜀得勝的消息已經傳到洛陽,司馬昭被封晉公,大業已成的他,已經不打算裝下去了。
都是要稱帝的人了,自然不會在乎什么。從古至今,大宅門中是非就多。
徐瑩之事,不過九牛一毛而已。”
羊徽瑜語氣沉重說道。
李婉沒有否認這個說法。
因為對于那些權貴們來說,什么事情都是無所謂的,只看能不能,而不是看想不想。
就好像石守信去呂家公干時碰到的那件事一樣,新婚弟媳徐瑩就差點被兄長迷奸,就在丈夫眼皮底下。
大戶家中這種破爛事一抓一大把。
“瑜娘子所言極是,只要回娘家避禍,司馬昭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如果太折騰,恐怕心思也淡了。”
李婉贊同羊徽瑜的看法。
弟弟對嫂子的覬覦,是因為那是“強勢兄長的東西”。
而且羊徽瑜還是司馬昭老婆王元姬的閨蜜,兼遠房表妹,還是司馬攸的繼母。
對于司馬昭來說,羊徽瑜身上可謂是身上貼滿了各種男歡女愛的曖昧標簽。光拉出一個標簽就能拍一部家庭倫理劇,這一連串的標簽,能狗血到什么程度簡直不敢細想。
司馬昭年紀也不小了,很多時候只是興致來了想玩玩,或者是滿足一些自己的妄念。
如果羊徽瑜就住在洛陽,趁著伐蜀大勝的得意勁,司馬昭派個人叫這位美艷的嫂子來書房喝酒,然后借著酒意,趁機將其脫光衣服抱上床。
可能性非常大。
然而,真要讓他正兒八經派人千里迢迢去兗州泰山郡,在羊氏族人眾目睽睽下把羊徽瑜接到大將軍府里淫辱,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說實話,也犯不著。
當然了,等司馬昭正式稱帝后,想怎么玩都隨他,甚至將羊徽瑜正式納入后宮都有可能,但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羊徽瑜忽然看著李婉正色說道。
“你夫君石守信為人坦蕩,急公好義,能力出眾,我很欣賞他。”
羊徽瑜一開口,就差點把李婉嚇個半死。
看著面前坦誠又善良的李婉,羊徽瑜心中暗嘆:石郎君真是找了個好夫人,難怪這女人讓司馬炎念念不忘。
似乎擔心被對方誤會,羊徽瑜繼續說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又是司馬師的遺孀,無論在娘家還是婆家,實際處境都非常艱難。你夫君,是我的左膀右臂,或者說是信任之人。你是官宦之家出身,我這么說你明白了么?”
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李婉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譬如說,如果司馬氏要讓我改嫁,我該如何自處?如果羊氏族人逼我改嫁,我又該如何應對?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方便拋頭露面,身邊需要有可用之人,這么說你明白了么?”
羊徽瑜繼續解釋了一番。
這下李婉明白了!
就好像當初羊祜把石守信從監牢里撈出來一樣,他是受了李婉父親李胤的委托。
換言之,有些事李胤不適合出手,他可以拜托別人出手。
如果忽略羊徽瑜的女人屬性,把她看成一個從屬于司馬家的政治人物,那么剛才那番話就很好理解了。
“所以您才推薦我夫君參與伐蜀攝取戰功,對么?”
李婉總算是回過神來了。
“正是如此。”
羊徽瑜點點頭道,她不喜歡和蠢人說話,還好對面這位石守信的正妻不是笨蛋。
“你夫君回洛陽后,我會運作他外放兗州避禍。當然了,你也隨他一同前往兗州,不會讓你們夫妻分離。”
羊徽瑜這才拋出自己的終極計劃。若不是為了這件事,她根本不必今夜在此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