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曼青回到宿舍，機械地將餐盒放在書桌上。電視機里正播放著晚間新聞，女主播字正腔圓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卻像隔著一層毛玻璃般模糊不清。她夾起一塊涼掉的西蘭花，咀嚼的動作突然停住了——舌尖仿佛還殘留著食堂里那個回眸時，吳文建灼熱目光帶來的刺痛感。

床頭的梳妝鏡映出她微微發顫的手指。蘇曼青盯著鏡中的自己，忽然發現眼角不知何時多了道幾不可見的細紋。這個發現讓她心頭一緊，筷子“啪“地掉在桌面上。二十五歲，在這個以科研項目論資排輩的學院里，她這樣的講師就像實驗室培養皿中的菌群，稍不留神就會被后來者淹沒。

手機震動的聲音嚇得她差點打翻水杯。屏幕亮起的瞬間，她下意識環顧四周——幸好金老師的床鋪依舊空著。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卻讓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我已經在辦公室里等你了，你快點來吧！“

回復框里的“我馬上來！“三個字打了又刪，最終加了個感嘆號才發送。刪除記錄時，她的拇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好幾秒，仿佛這樣就能抹去心底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愧疚。

衛生間鏡面被熱水蒸騰起的白霧籠罩。蘇曼青用力擦拭鏡面，霧氣凝結的水珠順著她的小臂滑落，像某種冰涼的眼淚。鏡中漸漸清晰的影像讓她屏住呼吸——緋紅從臉頰一直蔓延到鎖骨，瞳孔放大得幾乎看不見虹膜的褐色，微張的唇瓣因為緊張而顯得異常紅潤。

“只是談談培養計劃...“她對著鏡子喃喃自語，手指卻鬼使神差地解開了襯衫最上面的兩顆紐扣。發繩被扯下的瞬間，黑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發梢還帶著沐浴露的茉莉香氣。這個味道讓她想起上周行政會議結束后，吳院長“偶然“經過她身邊時說的那句“你頭發的氣味很特別“。

走廊的聲控燈隨著她的腳步次第亮起。經過三樓拐角時，西側那扇貼著《天體物理學報》海報的房門讓她的心臟猛地收縮——陳默此刻應該正伏在那張堆滿論文的書桌前，為下個月的學術論壇準備材料。上周他還在興致勃勃地討論婚后要申請學校的雙職工公寓。蘇曼青加快腳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臺階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某種倒計時。

行政樓的玻璃門映出她搖曳的身影。夜風拂過她裸露的脖頸，激起一片細小的戰栗。二樓走廊盡頭那扇透出燈光的磨砂玻璃門越來越近，門牌上“副院長辦公室“幾個燙金字體在昏暗走廊里泛著微妙的光澤。

指節即將叩響門板的剎那，蘇曼青突然意識到自己忘了噴香水。這個荒謬的念頭讓她差點笑出聲來，卻在門內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響時化作喉頭一陣干澀的緊縮。

“吳院長。“她的聲音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柔軟。

門開的幅度精確控制在既不會引起走廊回聲、又能讓身影迅速閃入的三十度角。吳文建的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處，露出手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百達翡麗——去年評職稱時他特意在述職報告里提到這是訪學期間用學術獎金購買的。此刻表面反射的冷光正隨著他急促的呼吸微微顫動。

“進來，曼青，我在等你。“

虛掩的門鎖發出“咔嗒“輕響。蘇曼青的視線掠過會客區真皮沙發上整齊擺放的靠墊，注意到茶幾上那套平時用來招待上級領導的景德鎮茶具已經擺好。茶湯在暖光下呈現出琥珀色的光澤，水面飄著一片倔強豎立的茶葉，像極了此刻她繃緊的神經。

“你叫我，有什么事？“她故意走向距離辦公桌最遠的單人沙發，裙擺擦過茶幾邊緣時帶起一陣細微的氣流，那片茶葉終于沉了下去。

吳文建泡茶的動作帶著表演性質的優雅。溫水注入茶杯時升騰的霧氣暫時模糊了他的表情：“今年德國馬普所的訪問學者名額，我打算推薦你。“他的拇指在杯沿微妙地停頓，“當然，還需要些...程序上的配合。“

茶杯被推到她面前時，蘇曼青注意到他小指上的婚戒不見了。這個發現讓她的膝蓋不自覺并攏，絲襪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聲。窗外的香樟樹影投在窗簾上，枝椏的剪影恰巧橫亙在他們之間的空當，像一道天然的分界線。

“不知怎么搞的，我就是一直想見你。“吳文建突然挪到她身邊的長沙發上，沙發彈簧發出的呻吟讓她想起母親老房子里那張年久失修的婚床。他身上的古龍水味道強勢地侵入她的嗅覺領地，其中混雜著某種口腔清新劑的薄荷味——顯然是剛剛使用過的。

蘇曼青低頭時，發絲垂落形成的屏障卻被對方溫柔而堅決地撩開。吳文建的指尖擦過她耳際的瞬間，她突然清晰地回憶起大四那年，那個總愛摸女生頭發的系主任是如何把保研名額給了一個成績平平的女生的。當時宿舍臥談會上，學姐們意味深長的笑聲此刻突然在耳畔回響。

“曼青，你越來越美了。“他的呼吸噴在她裸露的脖頸上，激起一片細小的顆粒。蘇曼青發現自己在數他這句話里包含幾個停頓——三個，比剛才談馬普所時少了一個。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發梢，發絲纏繞的力度讓她想起小時候用草莖編螞蚱，總是太用力就會扯斷。

當那只帶著體溫的手突然覆上她的手背時，蘇曼青驚覺茶幾上的兩杯茶都還滿著。這個細節不知為何讓她喉嚨發緊，恍惚間聽見自己說：“吳院長，這樣...不好。“但尾音卻像融化的黃油般綿軟。她站起來時，裙擺勾住了茶幾邊緣，險些碰翻那杯無人飲用的茶。

吳文建擋在門前的姿態讓她想起學院公示欄里那張照片——去年教師節他就是這樣站在C位，兩側是簇擁著的青年教授們。此刻他的手臂撐在門板上形成的陰影，完美復刻了照片里遮擋住旁邊副教授半個身位的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