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小廚”的名聲，就像錢塘江的潮水，時漲時落，但最近這“漲”，卻帶來了一系列讓蘇子瞻哭笑不得、讓東仔抓狂跳腳的“潮汐后遺癥”。

一、手寫菜單引發的“文字獄”

蘇子瞻對自己的書法向來自負，每日親手用上好的徽墨、在仿古宣紙上揮毫潑墨，書寫《今日菜譜》，懸于餐車最顯眼處。

那龍飛鳳舞的“蘇體”行書，在他看來，既是招牌，亦是藝術品，更是一種對食客的尊重。

然而，這份“藝術品”到了2025年的食客和外賣小哥眼中，卻活脫脫成了一本需要密碼破譯的“武林秘籍”。

“老板！一份‘大工工云’套餐帶走！”一個戴著頭盔的小哥匆匆喊道。

東仔滿頭黑線地湊過去看菜單：“哥們兒，那是‘大江東去’！大！江！東！去！”小哥撓撓頭：“哦哦，看著像嘛……”

另一位外賣小哥對著手機屏幕，磕磕巴巴地念訂單：“一份‘不思飯自難忘情侶餐’……老板，這名兒誰起的？太實在了！”

蘇子瞻正在后面監督火候，聞言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是‘不思量’！《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悼亡妻！何等情深意重，怎就成了‘不思飯’！”

小哥一臉茫然：“哦，反正就是那個雙人餐對吧？”

最慘烈的“文字獄”爆發在一個周五晚上。

一位顧客在美團上怒氣沖沖地給了一星差評，配圖是一張被蘇子瞻寫得過于潦草、連筆嚴重的“東坡肉”三個字，那“坡”字的土旁和“皮”字的偏旁幾乎連在了一起，而“肉”字則顯得有些模糊。

差評內容是：“【憤怒】掛羊頭賣狗肉！我要的是東坡肉！不是什么‘東皮凍’！這玩意兒又冷又硬（估計是顧客放涼了），差評！大家避雷！”

東仔舉著手機，屏幕上的差評截圖被放得老大，他急得原地蹦跶，湖北腔都飆出來了：“蘇哥！蘇哥你看！這這這！人家說咱們是‘掛羊頭賣狗皮膏藥’的！冤枉啊！咱們的肉明明是熱乎乎、軟糯糯的！”

蘇子瞻湊過來看清那被誤認的字跡和惡毒的評論，也是氣得吹胡子瞪眼，扶額長嘆：“豈有此理！想當年吾在黃州，市井小兒亦能看懂老夫所書之《豬肉頌》，何以今日竟遭此等曲解！人心不古！真乃人心不古！”

“蘇哥！現在不是感嘆人心的時候！”東仔幾乎要把手機懟到蘇子瞻臉上了，“現在是美團時代！是差評會影響評分、評分會影響排名的時代！再這樣下去，咱們的店就要沉底了！”

他手指飛快地劃開手機，點開一個二維碼：“要不您試試這個？掃碼點餐！圖片清晰，價格明白，絕不會認錯！”

“荒謬！”蘇子瞻見那冰冷的二維碼如同見到什么洪水猛獸，猛地一甩袍袖，將寬大的袖子甩得呼呼作響，“點餐乃雅事，豈能讓客人對著一塊冷冰冰的機器指指點點？此乃對食客之大不敬！失了人情，失了韻味！待老夫潛心構思，畫一幅《東坡點膳指引圖解》，圖文并茂，定能讓爾等一目了然……”

他這邊還在暢想著用毛筆繪制點餐流程圖，那邊廂，東仔的手機突然發出刺耳的提示音——外賣平臺系統警告：【警告！貴店近1小時出餐超時率已達99%，嚴重影響用戶體驗，系統即將自動關閉線上接單通道！】

蘇子瞻：“……”

二、《格物粗談》大戰紫外線消毒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菜單危機尚未解除，衛生監管的“天兵”就降臨了。

兩位穿著制服、表情嚴肅的市場監督管理員，手持各種蘇子瞻見所未見的“法器”，對“東坡小廚”進行了突擊檢查。

其中一位管理員舉著一個發出幽幽紫光的棒狀物（紫外線檢測儀），在蘇子瞻用來儲存秘制醬料的陶罐口掃了一圈，儀器立刻發出“滴滴滴”的警報聲。

“老先生，您這陶罐，開口儲存，菌落總數超標200倍！”

另一位則用試紙蘸了蘸蘇子瞻用來浸泡蔬菜的流水盆里的水，試紙迅速變色。

“這水，長時間浸泡，檢測出大量大腸桿菌！不符合蔬菜清洗規定！”

接著，他們的目光落在了蘇子瞻引以為傲的、用草木灰水清洗過的碗碟上。

“用草木灰洗碗？老先生，這嚴重違反了《GB14934-2016食品安全國家標準消毒餐（飲）具》！殘留物、酸堿度都可能不達標！”

蘇子瞻徹底懵了。

他趕緊從餐車角落里翻出自己當年撰寫過的《格物粗談》（新寫手稿，原稿早不知所蹤），捧在手里，據理力爭：“二位官差有所不知！此陶罐乃特殊土質燒制，能吸附雜味，保持醬料醇厚，所謂‘收天下春歸之肺腑’之秘法也！流水浸菜，取其鮮活之氣；草木灰去污，乃自然之道，比那化學洗劑不知高明多少……”

“停！停！停！”為首的監督員顯然對“格物學”不感興趣，他“啪”地一聲將打印好的檢測報告拍在操作臺上，指著上面的紅色不合格項，“蘇先生，我們是依法辦事！要么，立刻按照規定，購買冰箱、消毒柜，使用符合標準的食品級容器；要么，我們只能依法查封，停業整頓！”

胳膊擰不過大腿，古法終究敗給了國標。

當晚，“東坡小廚”添置了一臺嶄新的二手立式消毒柜和一臺小型冰箱。

蘇子瞻看著自己那些心愛的陶罐被塞進冷冰冰的冰箱“水晶棺材”里，看著碗碟被關進發出詭異藍光的消毒柜“囚牢”中，內心充滿了悲憤。

夜深人靜，只有冰箱和消毒柜還在嗡嗡作響。

蘇子瞻仿佛聽到那冰箱里傳來了古今對話：

被保鮮膜裹緊的東坡肉塊（甕聲甕氣）：“陶罐兄，你還好嗎？吾等為何被囚于此冰冷刺骨之‘水晶棺’內？”

裝在密封玻璃瓶里的酸梅湯（瑟瑟發抖）：“唉，別提了！據說此乃‘巴氏滅菌法’與‘強制冷藏’，比蘇公當年記載的‘雪水浸梅’、‘地窖藏冰’之法還要厲害百倍，能將一切‘生機’扼殺于無形……”

蘇子瞻聽得心都在滴血，默默拿起毛筆，在冰箱門上貼了張紙條，上書：“苛政猛于虎，冰箱亦然！”

三、匿名信引發的次元壁崩塌

就在蘇子瞻為現代規矩焦頭爛額之際，一張匿名的打印紙條，又給了他一次文化沖擊。

紙條是夾在一疊找零的錢里被發現的，上面寫著：“蘇老師，很敬佩您的才華和風骨。讀您的詩詞，常令我輩感動。但說句不中聽的，您或許更應該活在教科書和博物館里，受人敬仰供奉。而不是屈尊于此，在美團外賣上與我等凡夫俗子搶奪這幾兩碎銀。時代真的變了，有些東西，或許就該留在過去。一個常客，敬上。”

東仔看到紙條，氣得臉都紅了：“這誰啊！陰陽怪氣的！蘇哥您別往心里去！”

沒想到蘇子瞻看完，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撫掌大笑：“妙哉！妙哉！此乃當代之‘諫迎佛骨表’也！言辭懇切，直指本質，實乃諍友！”

說罷，他竟真的找來綾絹，將這張打印的紙條小心翼翼地裱成了一個小小的卷軸，鄭重其事地掛在了餐車內壁最顯眼的位置，還特意打了個小射燈照著。

東仔目瞪口呆：“蘇哥……您沒搞錯吧？人家這是在諷刺咱們，說咱們跟不上時代，應該被淘汰呢！”

“非也，非也。”蘇子瞻神秘地眨了眨眼，拿起小號毛筆，在那卷軸旁邊，用極小的蠅頭小楷添上了一行注釋：“然，有宋一代，如韓愈者上此表，乃冒殺頭之險；諫官如包拯者，月俸亦不過三十貫。觀此君拳拳之心，其‘打賞’（指買便當的錢）卻未過百元——惜哉，口惠而實不至也。”

東仔：“……”

他覺得自己的次元壁也跟著蘇哥一起崩塌了。

四、“擺爛錦旗”帶來的魔幻現實

文化沖突的奇葩事件還在繼續發酵。

有位美院實習生設計的“東坡體·擺爛錦旗”系列，在B站和微博上徹底爆火。

一時間，“蘇軾喊你來摸魚”成了網絡熱梗。

這股風潮，很快就從線上刮到了線下，給“東坡小廚”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極其詭異的客流高峰。

一個周末的晚上，餐車前排隊的不再僅僅是饑腸轆轆的食客，更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蘇軾周邊產品展銷會”：

·一個穿著飄逸漢服的少女，舉著印有“一蓑煙雨任平生，周末必須睡到醒”字樣的手機殼，羞澀地請求蘇子瞻簽名。

·一個頂著雞窩頭、黑眼圈濃重的電競青年，扛著一塊碩大的“不思量自難忘，賬號密碼全忘光”LED燈牌，非要和蘇子瞻以及餐車合影留念。

·最離譜的是一個格子衫程序員，捧著一面鮮紅的“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猴（邊敲代碼邊吃零食版）”錦旗，撲通一聲就要給蘇子瞻跪下：“蘇神！蘇仙！求您老人家保佑我！保佑我算法能過！保佑我頭發還在！最重要的是，保佑我能順利通過35歲裁員大劫！！”

蘇子瞻被這陣仗搞得暈頭轉向，他想發火，想斥責這些年輕人“玩物喪志”、“曲解經典”，但看著他們眼中那種既戲謔又帶著點真誠（尤其是那個程序員，眼眶都紅了）的期待，又有些于心不忍。

東仔則在旁邊一邊手忙腳亂地打包便當，一邊偷偷數著今天暴漲的營業額，眼睛笑成了一條縫。

他湊到蘇子瞻耳邊，悄聲說：“蘇哥，你看這人氣！要不……咱們順水推舟，開發個‘東坡詩詞轉運符’或者‘防禿頭荔枝干’？肯定大賣！”

“荒唐！簡直是荒唐！”蘇子瞻氣得拿起毛筆，想寫篇檄文痛斥此等歪風邪氣，結果手一抖，墨汁甩得到處都是，操作臺上一片狼藉，活像一張憤怒的表情包。

“東坡文章，千古風流，豈是……”他正要痛心疾首，話鋒卻突然一轉，壓低了聲音問東仔，“……等等，你剛才說，那個轉運符，大概能賣多少錢一張？”

東仔強忍著笑，比了個“五”。

蘇子瞻沉吟片刻，捻著胡須：“唔……五兩銀子一張？倒也不算……太離譜。”

五、東仔的現代職場困惑與“醬香型”聘書

連鎖餐飲集團那封高薪挖角郵件，像一顆投入東仔平靜（且忙碌）生活的小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

兩萬月薪，五險一金，區域廚師長，帶團隊，有晉升……這每一個字眼，都像小錘子一樣敲打著他那顆渴望穩定和發展的心。

這天晚上收攤后，東仔一個人蹲在剛買的、還散發著塑料味的二手消毒柜旁邊，進行著激烈的內心戲。

他左手虛擬地舉著那封金光閃閃的聘書，嘴里念念有詞：“兩萬！五險一金！雙休！年底獎金！走上人生巔峰！”

然后右手緊緊攥著一本蘇子瞻送他的、用毛筆手寫的《廚者之心得錄要》，里面記錄了蘇子瞻對烹飪火候、食材搭配的感悟，表情變得凝重：“匠人精神！文化傳承！知遇之恩！蘇哥待我不薄！”

正當他左右為難之際，蘇子瞻端著一杯熱茶突然從餐車后面探出頭來：“東仔，夜深寒重，何故獨坐于此？可是在研究新菜式？”

東仔嚇了一跳，慌忙想把手里的聘書藏起來，結果手一抖，“啪嗒”一聲，那張印著美好前程的聘書，不偏不倚地掉進了旁邊一鍋剛鹵好、還冒著熱氣的東坡肉鹵湯里！

“哎呀我的媽呀！”東仔慘叫一聲，趕緊伸手去撈。

蘇子瞻也湊過來幫忙，兩人手忙腳亂地將那張吸飽了濃郁醬汁、變得軟趴趴、油乎乎的聘書從鍋里搶救出來。

看著這張散發著濃郁肉香和醬油味的“醬香型”聘書，蘇子瞻非但沒有詢問這是什么，反而捻著胡須，若有所思地沉吟道：“唔……此紙雖已污損，然吸飽醬香精華，色澤深沉，墨跡暈染，倒也別有一番風味……若是用來題寫《豬肉頌》，定能更顯‘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時它自美’之意境……”

東仔：“……”他默默地把那張廢了的聘書團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他覺得，自己的選擇困難癥，好像被這鍋鹵肉給治愈了。

六、油煙里的哲學對話與“防宋詞”油煙機

壓垮東仔神經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那臺比蘇子瞻年紀還大的二手抽油煙機。

它在這個月的業績沖刺中，終于不堪重負，以第N+1次罷工宣告了自己的“退休”。

廚房里瞬間彌漫起嗆人的油煙，熏得人睜不開眼。

東仔捂著口鼻，一邊咳嗽一邊抓狂地猛踹油煙機：“老古董！破玩意兒！早就該進博物館了！！”

蘇子瞻卻異常淡定，他揮散著眼前的油煙，走到那臺轟鳴著卻不吸風的油煙機前，仔細端詳片刻，然后一本正經地對東仔說：“非也，非也。東仔你看，此物雖老舊，亦不失為一件當代之‘金樽玉盞’——你聽這轟鳴之聲，低沉而有力，延綿不絕，豈不似那‘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之開篇氣勢？”

說著，他竟真的來了興致，拿起旁邊的記號筆，實在是毛筆沒地方下筆了，在油膩膩的油煙機外殼上，龍飛鳳舞地題上了一句他當年在金山寺與佛印和尚斗嘴時寫的“名句”：“八風吹不動，一屁過江來。”

東仔看著那句歪歪扭扭、極不應景的題詞，又聞著滿屋子嗆人的油煙，終于忍無可忍，翻了個驚天大白眼，快速掏出手機，點開美團跑腿的下單頁面，對著語音輸入框怒吼道：“喂！師傅！麻煩幫我馬上去買一臺工業級別的、最大功率的、帶自清潔功能的抽油煙機！要那種吸力強到能把宋詞朗誦聲都吸走、就算蘇東坡站在旁邊寫打油詩都絕對吹不動的！地址河坊街東坡小廚！加急！立刻！馬上！”

下單成功。

東仔覺得，這或許是他來到杭州后，做得最“現代”、最“解氣”的一件事了。

而蘇子瞻，則還在欣賞著自己那“驚世駭俗”的油煙機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