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家的馬車在青石板路上不疾不徐地行駛著。

車輪碾過路面，發(fā)出“轱轆轱轆”的聲響。

車廂里，張星落正在閉目凝神，盤算著事情。

陰家井水投毒，雖然都知道是陳氏干的，但是沒有直接證據(jù)。

這個需要陰晚晴內(nèi)查，看看能不能抓到兇手。

百姓中毒，這點極為要命。

若是不能妥善處理，不用官府來查，陳氏就會第一時間跳出來落井下石。

目前只有盡快找到華清棠，或者是費玄之。

依靠高明的醫(yī)術(shù)查明毒源，救治安撫中毒的百姓才行。

這兩點做不到，嫌疑就沒法洗清！

馬車悠悠的穿過幾條街巷，駛向城南杏林巷的方向。

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兩側(cè)多是些高墻深院。偶有犬吠從院內(nèi)傳來，更添幾分寂靜。

就在馬車拐過僻靜的街角，進入一條略顯狹窄的巷道時。

異變陡生！

“吁——”

凄厲的馬嘶劃破了寧靜！

緊接著，便是重物墜地的悶響！

駕車的陰家車夫，連哼都未能哼出一聲，便直挺挺地從車轅上栽了下去。

一支烏黑的羽箭正中他的后心，透胸而出，鮮血瞬間染紅了衣衫。

“有刺客！”

張星落幾乎是在馬嘶響起的瞬間便警覺地睜開了眼睛！

久歷風(fēng)波，須得時刻保持著警惕。

“咻咻咻！”

不等他做出更多反應(yīng)，數(shù)道尖銳的破空之聲便接踵而至！

七八支利箭如同毒蛇的獠牙，惡狠狠地穿透了車廂的木板。

帶著致命的寒氣，直奔他而來！

張星落想也不想，一個懶驢打滾，身體以一種近乎扭曲的姿勢從座位上翻滾下來，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這波箭雨。

“噗噗噗！”

箭矢深深嵌入他身后的車壁，兀自顫動不休，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只要他慢上分毫，便已成了刺猬！

冷汗，瞬間浸濕了衣背。

還沒等張星落喘息，“砰！”一聲巨響，車廂門就被人從外面一腳暴力踹開！

碎裂的木屑四散飛濺中，三道黑影如鬼魅般闖了進來！

為首一人，身材異常魁梧，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鷹隼般的眼睛和一道延伸至下頜的刀疤。

他的手中提著一把寒光閃閃的鋼刀，刀鋒極薄。

另外兩人也同樣勁裝結(jié)束，手持利刃，眼神冰冷，一左一右將張星落包夾在狹小的車廂內(nèi)。

“張……星落？”

刀疤臉刺客啞啞的開口，頗為刺耳，不帶絲毫感情，仿佛只是在確認一件貨物。

張星落的心中頓時一沉。

對方竟能準確叫出他的名字，顯然是有備而來的！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手卻悄悄伸入懷中。

“你們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南陽城中行兇，不怕王法嗎？”

張星落沉聲喝道。

“王法？我們就是王法！”

刀疤臉刺客發(fā)出一聲不屑的冷哼，“主上說了，送你一程，下輩子注意點！”

話音未落，他已猛然發(fā)難！

手中的鋼刀化作一道匹練般的寒光，帶著凌厲的勁風(fēng)，直劈張星落面門！

刀勢迅猛狠辣，顯然是久經(jīng)沙場的殺伐手段！

好在張星落早有防備。

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他猛地矮身，同時將懷中一直緊握的那個裝著水樣的油紙包，用盡全力朝刀疤臉的面門砸去！

這本是用于查驗毒性的水樣，此刻卻成了他唯一的反擊武器。

刀疤臉顯然沒料到他會有此一招，下意識地側(cè)頭避讓。

油紙包“啪”的一聲在他臉側(cè)炸開，水花四濺。

雖然沒有實質(zhì)性的傷害，卻成功阻礙了他的視線。

爭取到了寶貴的半息時間！

“嗤啦！”

盡管如此，刀疤臉的刀鋒還是劃過了少年的左肩。

劃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張星落悶哼一聲，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你在找死！”

刀疤臉抹去臉上的水漬，眼中兇光更盛。

另外兩名刺客也同時動了！

他們配合默契，一左一右，兩柄鋼刀如同毒蛇出洞，分別削向張星落的腰肋和刺向他的咽喉，封死了他所有的閃避空間！

刀光交織，殺氣凜然！

張星落背靠冰冷的車壁，左肩劇痛難當(dāng)，但是眼睛越來越亮。

不能退！

退縮便是死路一條！

他猛地抬起右手，抓起身旁車夫平日里用的一個粗瓷茶杯，狠狠砸向右邊那名刺客的面門！

“啪！”

茶杯在刺客臉上應(yīng)聲而碎。

滾燙的茶水和碎瓷片濺得那刺客痛呼一聲，攻勢不由一滯。

而張星落則借著這瞬間的空隙，如泥鰍般從左邊那名刺客的刀鋒下險之又險地滾了過去！

“噗！”

又是一道血光飛濺！

他的右大腿外側(cè)，又被劃開了一道長長的血口！

雖然避開了要害，但那鉆心的疼痛，幾乎讓他眼前發(fā)黑。

“廢物！”

刀疤臉見兩名手下竟被一個小鐵匠逼得如此狼狽，氣的怒罵一聲，再次提刀猛撲上來！

這一次，他的刀勢更加兇狠，要將空氣都撕裂！

張星落已滾到車廂的另一側(cè)，后背重重撞在車壁上。

他一咬牙，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一腳踹在了那塊被箭矢射得松動的車廂木板上！

“咔嚓——砰！”

木板應(yīng)聲而碎！

一個不大的洞口，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那是……

一線生機！

張星落來不及多想，也顧不上什么形象，立刻手腳并用，拼命地從那個破洞中鉆了出去！

“咚！”

他重重地摔在了馬車外的青石板路上，渾身骨頭都像散了架一般。

手臂和大腿上的傷口，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劇痛。

但他不敢有絲毫停留，連忙從地上掙扎起來，粗粗的辨認了一下方向，便朝著巷子深處，一瘸一拐地狂奔而去！

“追！別讓他跑了！”

刀疤臉刺客咆哮從身后傳來，帶著濃烈的殺意。

三道急促的腳步聲，緊緊地跟著，越來越近。

這條巷子仿佛沒有盡頭。

不但七拐八繞，還堆滿了各種垃圾雜物，散發(fā)著難聞的臭氣。

旁邊剝落的墻皮，露出灰黑色的磚石。

張星落拼命的奔跑，體力也在飛速流失。

隨著失血，他感覺有些頭暈?zāi)垦＃暰€也開始模糊了。

慌不擇路之下，他猛地拐進了一條更窄的死胡同。

眼前，是一堵高高的院墻。

張星落停了下來，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沒有路了。

真的沒有路了。

于是他轉(zhuǎn)過身，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隨即便撕下了衣服，系在了傷口上。

三名黑衣刺客已經(jīng)堵住胡同口，手中的鋼刀閃爍著死亡的光芒。

刀疤臉露出貓捉老鼠般的殘忍笑容。

“跑啊。”

他慢慢地走近，語氣中充滿了戲謔，“怎么不跑了？”

張星落看著他，嘆了口氣。

看來，今天真的要死在這里了。

少年慢慢地挺直了腰桿，沙啞地開口，“……是陳亮派你們來殺我的？”

雖然有些虛弱，但目光依舊銳利，直視著刀疤臉刺客。

就算是死，也要站著死。

明明白白的死。

刀疤臉刺客發(fā)出一聲嗤笑，“死人，不需要知道那么多。黃泉路上，自己去問閻王吧！”

他不再多言，刀尖斜指張星落的咽喉。

另外兩名刺客也微微調(diào)整了站位，封死了任何可能的退路。

真是無趣。

死也不讓人死個明白。

看來這家伙懂得什么叫反派死于話多啊！

可惜了！

可惜啊！

張星落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準備迎接死亡一擊。

雖有遺憾，有不甘，有擔(dān)憂。

但唯獨沒有乞求！

“咳咳……我說幾位小哥，這光天化日之下，舞刀弄槍的，是不是有點太張揚了？”

一個略顯蒼老，帶著幾分沙啞的聲音，突兀地從胡同拐角處傳來。

聲音不大，但卻清晰。

刀疤臉刺客猛地頓住，厲聲喝道：“誰？！”

三名刺客同時循聲望去，神情戒備。

他們是專業(yè)的殺手，對周圍環(huán)境的變化極為敏感，竟然沒有察覺到附近還有人！

胡同的拐角處，慢慢踱出來一個身影。

是一個老人。

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乞丐。

他身上穿著一件打滿補丁的破舊長衫，頭發(fā)蓬亂如鳥巢。

手中拄著一根不知從哪里撿來的竹杖。

竹杖被摩挲得油光發(fā)亮，頂端還隨意地系著一個破舊的酒葫蘆，隨著走動輕輕晃蕩。

老人走得很慢，甚至有些蹣跚。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看似弱不禁風(fēng)的老人，卻讓那三個殺氣騰騰的刺客皺起了眉頭。

“是你？”

張星落猛的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向來人。

竟然是他！

是那個在破廟中給他食物，給他指路的老乞丐！

只是，為什么他會在這里？

老乞丐似乎沒有看到刺客們兇惡的眼神，也沒有在意他們手中的兵刃。

只是自顧自的慢走到胡同中間，停了下來。

他渾濁的目光先是在狼狽不堪的張星落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閃過不易察覺的憐憫。

隨即，老人又轉(zhuǎn)向那三名刺客。

“我說幾位。”

老乞丐咂了咂嘴，從杖頭解下了破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這才繼續(xù)說道，“這巷子雖然偏僻，但也不是殺人越貨的好地方。萬一驚動了官府，或者……引來了什么不該來的人，豈不是麻煩？”

他的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家常事。

但話語中的意思，卻讓刀疤臉刺客的臉色微微一變。

“老東西，你是什么人？敢管我們的閑事？”

一名性子急躁的刺客忍不住喝道。

“不要急，不要急嘛。”

老乞丐擺了擺手，竹杖在青石板上輕輕一點，“我嘛，就是一個要飯的糟老頭子而已，哪里敢管爺們兒的閑事。只是……這年輕人，我看著眼熟。”

他瞇起眼睛，仔細打量了一下張星落，“嗯，有些眼熟。”

刀疤臉刺客死死盯著老乞丐。

這老家伙太平靜了，平靜得不像一個普通人。

而且，他剛才那番話。

似乎是意有所指？

“老家伙，我勸你少管閑事！否則，刀劍無眼，連你一塊兒送上路！”

刀疤臉聲音陰沉地說道。

“哎呦，小哥這話說的。嘖嘖，老頭子我呢，爛命一條，死不足惜。不過嘛……”

老乞丐話鋒一轉(zhuǎn)，渾濁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在這南陽城里，有些人的命，可比老頭子金貴多了。你們動手之前，可要想清楚，這背后牽扯的，是不是你們能兜得住的。”

此言一出，刀疤臉刺客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聽出了老乞丐話中的弦外之音！

這老家伙，似乎知道些什么！

難道他知道自己的真正目標是誰？

甚至……

“你到底是誰？！”

刀疤臉變得凝重，手中的刀握得更緊了。

他有理由懷疑，這個老乞丐的出現(xiàn)，絕非偶然。

老乞丐卻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用竹杖輕輕敲了敲地面，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現(xiàn)在收手，或許還來得及。若是執(zhí)迷不悟，等會兒想走，怕是就難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經(jīng)意地抬眼看了看巷子口的方向。

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刀疤臉刺客快速的與另外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個老乞丐的出現(xiàn)，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而且，他的言行舉止，處處透著古怪。

“裝神弄鬼！”

刀疤臉低喝一聲，強自鎮(zhèn)定，“兄弟們，別被這老家伙唬住了！先宰了這小子，再料理他！”

他決定不再拖延，夜長夢多！

話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再次提刀撲向張星落！

另外兩名刺客也同時啟動，一左一右，呈夾擊之勢！他們要以雷霆手段，先解決掉主要目標！

“唉，何必呢……”

老乞丐發(fā)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就在刀疤臉刺客的刀鋒即將觸及張星落的瞬間。

異變陡生！

只見那老乞丐手中的竹杖，隨意地向前一遞，一撥！

動作樸實無華，甚至有些笨拙。

但卻快得不可思議！

“當(dāng)！”

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鳴之聲！

刀疤臉刺客只覺手腕一震，一股大力傳來，手中的鋼刀竟被那竹杖硬生生撥開了一個微小的角度！

就是這個微小的角度，讓他的刀鋒險之又險地擦著張星落的衣衫劃過，未能傷及其分毫！

“什么？！”

刀疤臉頓時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