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信息傳輸極為不發達的時代。
整整一天,張星落都在瘋一般的到處找人詢問。
“這位大哥,打擾一下,請問您知道杏林巷怎么走嗎?”
張星落攔住一個扛著麻袋的腳夫。
腳夫被他嚇了一跳,上下打量了一番才不耐煩地道,“杏林巷?沒聽說過!城里巷子多了去了,誰會記得住?走開!別擋我的路!”
張星落不死心,又跑去問一個在路邊賣炊餅的大嬸。
“大嬸,您老人家見多識廣,知道杏林巷嗎?聽說那里有位很厲害的先生……”
“杏林巷?”
大嬸停下手中的活計,瞇著眼睛想了想,“南邊倒是有條巷子,以前好像是種了幾棵杏樹,不過早就被砍了蓋房子了。那里住的都是些扛活的、打短工的窮家小戶,亂糟糟的,哪有什么厲害先生?小伙子,你是不是聽岔了?”
“南邊?種過杏樹?”
張星落抓住這兩個關鍵詞,“大嬸,請問那條巷子具體在南城哪個位置?”
“哦,你順著這條街一直往南走,快到城墻根了后再往西拐,那邊房子最破最矮的地方,問問就知道了。不過我勸你還是別去了,那地方……”大嬸欲言又止,搖了搖頭,“沒什么好去的。”
盡管大嬸在告誡他,但“南邊”和“杏樹”這兩個詞,還是給了張星落一個明確的方向。
他連聲道謝,拔腿就跑。
南城確實比東市和北城要破敗許多。
街道十分狹窄,路面坑洼不平,兩旁的房屋也多是低矮的土坯房,有些甚至歪歪斜斜,看起來隨時都會倒塌。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混著霉味。
張星落邊走邊問。
“杏林巷?哦,前面那條就是。”
一個坐在門口曬太陽的老頭懶洋洋地指了指前方。
張星落心中一喜,連忙順著老頭指的方向跑去。
等到他拐過一個彎后,卻傻了眼。
面前是有一個小巷,巷口也確實有樹……
樹樁。
映入眼簾的只有兩截光禿禿的樹樁,只能依稀可以看出曾經是杏樹的模樣。
杏林巷的杏和林都沒了,光剩巷了啊。
張星落暗暗吐槽了一下。
巷子很深,兩旁擠滿了破舊的房屋,門窗大多朽壞,有的甚至連門都沒,只用破布或草席擋著。幾個面黃肌瘦的孩子在泥地里玩耍,看到他這個陌生人闖進來,都怯生生地躲到了大人身后。
一些無所事事的閑漢懶洋洋的靠在門邊,警惕的打量著他。
“請問……請問這里有位費先生嗎?是位圣手!”
張星落挨家挨戶地詢問,聲音帶著顫抖。
“費先生?沒聽說過。”
一個正在縫補破衣的婦人頭也不抬地回答。
“圣手?我們這窮巷子哪請得起圣手?要看病都去城里大藥鋪碰運氣,或者干脆等死。”一個靠在墻角的漢子嗤笑一聲,吐了口唾沫。
“姓費的?好像……好像巷子最里面住著個老頭是姓費,不過是個撿破爛的瘋老頭,不是什么先生!”
另一個閑漢提供了點信息,也是壞消息。
張星落不死心的走到巷子最深處。
那里確實住著一個衣衫襤褸神志不清的老頭,屋里屋外堆滿了撿來的垃圾,散發著惡臭。
這根本不可能是他要找的圣手。
他來來回回在巷子里轉了好幾圈,問遍了所有能問的人,得到的答案不是不知道,就是嘲笑。
希望,一點點熄滅。
從滿懷憧憬到冰冷現實,再到徹底絕望。
張星落感覺自己的精神和身體都達到了極限。
此刻,太陽西斜,橘紅色的光線將巷子染上了悲涼。
他從早上到現在滴水未進,全靠著一股信念在支撐。
可是現在,這股信念也搖搖欲墜了。
他的腳步越來越沉重,仿佛灌滿了鉛,一步一步拖著前進。
腦袋開始嗡嗡作響,視線也陣陣發黑。強烈的饑餓感和疲憊感如同兩條毒蛇,瘋狂地啃噬著他。
終于。
張星落無力的靠在一堵冰冷的土墻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我,我找不到……”
眼前的景象開始旋轉,扭曲。
他仿佛看到了張老憨那絕望的眼神。
天旋地轉。
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
他向前一軟,直挺挺地倒在了這條充滿絕望氣息的破敗巷子的角落里,濺起一片塵土。
最后的意識,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或是更久。
張星落在寒意中悠悠轉醒。
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花了很久才聚焦起來。
眼前是一片殘破的屋頂,幾根朽爛的椽子斜搭著,上面布滿了蜘蛛網。
屋頂破了好幾個大洞,清冷的月光透過破洞灑下幾縷銀輝,照亮了周圍的環境。
已經是晚上了?
這里是一座……
破廟?
張星落打了個寒顫,然后環顧四周,卻發現墻壁斑駁,正堂位置的神像早已不知所蹤,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基座,上面積滿了厚厚的灰塵。
角落里堆放著一些雜物和更多的干草。
我怎么會在這里?
掙扎著坐了起來,渾身肌肉針扎般的酸痛,讓他忍不住齜牙咧嘴。
“小崽子,醒了?”
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突然在不遠處的陰影里響起,著實把張星落嚇了一大跳。
他猛地轉過頭。
只見在破廟的一個角落里,靠著一根歪斜的柱子,坐著一個身影。
借著微弱的月光,張星落終于看清了,那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乞丐。此刻他手里正拿著半塊黑乎乎的干餅,小口小口地啃著。
雖然衣著破爛,但那雙眼睛卻顯得異常清亮,帶著洞悉世事的漠然。
“是……是老丈您救了我?”
張星落強忍著身體的不適,拱手致謝。
“嘿!”
老乞丐繼續啃著餅,“看你小子直挺挺倒在路邊,進氣少出氣多,半死不活的。死在外面晦氣,污了爺的地盤,就順手把你拖到這破廟里來了。”
他頓了頓,瞥了張星落一眼,“算你命大,閻王爺暫時還看不上你這身瘦骨頭。”
原來是這位老乞丐救了自己。
張星落舒了一口氣。
他掙扎著爬起來,對著老乞丐深深地作了一個揖:“多謝老丈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老乞丐似乎對這種感謝司空見慣,只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行了行了,少來這套虛的。死不了就趕緊滾蛋,別在這兒礙眼,耽誤我老頭子睡覺。”
他的語氣粗魯,但張星落卻并未感到冒犯。
“給!”
老乞丐從旁邊摸了半天,丟過來一小塊干餅。
張星落接過,看著上面黑乎乎的樣子,猶豫了一下便塞進了嘴里。
很硬,但是他還是用力的吞了下去。
現在這個情況,不吃就真的要等死了。
不過,這位老丈既然能在南城活動。
說不定……
“老丈!”張星落急忙開口,生怕對方下一秒就閉上眼睛不理人了,“小子……小子還有一事相求!想向您打聽個地方!”
“哦?”老乞丐三口兩口啃完餅,看向張星落,“打聽地方?我老頭子就知道這南城巴掌大的地兒,你想問哪?”
“杏……杏林巷!”
張星落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帶著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緊緊盯著老乞丐的眼睛問道,“聽說……聽說那里有位醫術高明的費先生!”
“杏林巷?”
聽到這三個字,老乞丐的動作明顯頓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張星落幾眼。
“呵!”
老乞丐發出了一聲低笑,“又是一個找個那鬼地方的。我說你們這些個后生小子,都是從哪個犄角旮旯里聽來的風聲?一個個都跟沒頭蒼蠅似的,就知道往南城那幾棵破杏樹底下鉆,蠢得冒煙!”
有戲!
他果然知道!
他知道南城那個是假的!
巨大的狂喜來臨,張星落激動得渾身發抖,“老丈!您真的知道!您一定知道真正的杏林巷在哪里!求求您告訴我!家父病重垂危,等著救命啊!求您發發慈悲!”
“打住!打住!”
老乞丐皺緊了眉頭,“找費怪頭?嘖嘖,看你這窮得叮當響的落魄樣,怕是連他家的大門都摸不著。”
“費怪頭?”
張星落敏銳地抓住了這個稱呼。
“可不是怎的,”老乞丐撇撇嘴,“那老家伙脾氣古怪得很,十里八鄉都叫他費怪頭。認錢不認人……不對!”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搖了搖頭,“他有時候錢也不認,就認個眼緣,或者干脆看他當天的心情。心情好了,分文不取也能救你一命;心情不好,你就是捧著金山銀山去,他也能把你連人帶錢扔出來!”
張星落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但隨即又燃起更強的決心。不管費先生脾氣多怪,只要能找到他,就有希望!
“老丈,不管有多難,小子都想去試一試!求您指點迷津!”他懇切地望著老乞丐。
老乞丐盯著他看了半晌。
良久,他才嘆了口氣,用啃剩下的半塊干餅指了指破廟外面。
“也罷,看你小子這不死心的犟樣,估摸著勸你也沒用!。”
他清了清嗓子,緩緩說道,“真正的杏林巷,不在南城那人煙嘈雜的地方。你出這破廟,往西走,一直走,走到城墻根底下,會看到一大片亂葬崗。”
“亂葬崗?”
張星落心里咯噔一下,后背有些發涼。
“怕什么?死人還能跳起來咬你?”
老乞丐嗤笑一聲。
我不怕死人,我怕僵尸啊。
張星落腹誹道。
“膽子這么小還想找費怪頭?”老乞丐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嗤笑道,“聽好了!別從亂葬崗中間穿,晦氣!繞著邊走,繞過去之后,再往前走一段路,你會看到一棵長得歪歪扭扭的老槐樹,特別顯眼。”
張星落屏住呼吸,仔細地聽著。
“那棵歪脖子老槐樹底下,長滿了半人高的野草。你得費點勁,把那些草扒拉開,就能看到一個小土路。那路平時根本沒人走,所以一般人就算路過也發現不了。”
老乞丐的聲音壓低了一些,“一直往里走,會看到一個孤零零的小院子,院墻不高,門口也種著幾棵杏樹,不過長得比南城那些有精神多了。那里,才是真正的杏林巷,費怪頭的醫廬就在那兒。”
張星落眼中重新亮了起來。
老乞丐冷冷地潑了盆冷水,“不過我可把丑話說在前頭。第一,那地方偏僻,靠近亂葬崗,陰氣重得很,附近的住家都說不吉利,晚上經常有怪聲音,沒什么人敢靠近。第二,就算你膽子大,找到了地方,也別高興得太早。”
“費怪頭那院子,門常年關著。你去敲門,他不應,你就別敲了,敲破了也沒用,說明他不想見你。就算他應了,開了門,肯不肯給你爹治病,那也得看他的意思。多少人千辛萬苦找到了地方,結果連人都沒見著。”
老乞丐說完,重新躺了下去,“路我已經告訴你了,去不去,能不能成,那就看你小子的運氣和造化了。”
張星落知道老乞丐說的是實情,更是好意提醒。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對著老乞丐道了聲謝,“多謝老丈指點迷津!大恩大德,小子沒齒難忘!無論成與不成,這份恩情,小子都記下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大錢還在。
“老丈,小子這里還有……”張星落想了半天,想拿點錢來感謝。
老乞丐一眼看出他的想法,“看你那副窮酸樣!趕緊滾吧!救人要緊,趁著天還沒亮透趕緊去!費怪頭作息沒個準,有時候天一亮他反而睡覺去了,去晚了說不定真就吃閉門羹了!”
他揮了揮手,像是驅趕一只蒼蠅,然后重新靠回柱子,閉上了眼睛。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仿佛張星落這個人根本不存在。
張星落心理知道,這位看似粗魯冷漠的老乞丐,實則有著一副古道熱腸。
他再次對著老乞丐深深鞠了一躬,雖然對方并未睜眼。
然后,強忍著渾身的酸痛和后腦的暈眩,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出了破廟。
廟外的空氣清冷,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遠處傳來幾聲零星的雞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