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

這是個出乎預料的答案。

“是的，瘋了，變成了癡呆......”

克禮森不愿面對史坦尼斯那鋒利的目光，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他們似乎喪失了活力，不再能與人溝通，甚至不會對你的言語和行為做出反應。

就連吃飯和排泄都需要人輔助，就像是癱瘓的人。

那副模樣實在是，唉......”

“那孩子呢？”史坦尼斯打斷了老學士不住地感嘆，緊接著又補充道：“另一個。”

“哦，瞧我這老糊涂，只記得一個，卻忘了另一個。”

說到這里，克禮森學士蒼老的面龐終于展露出一絲喜悅，“前天晚上，夫人誕下了一個健康漂亮的女孩，所幸這件事沒有影響到生產......”

他本想說‘母子平安’的，轉而想到賽麗絲夫人目前的狀態，便立刻改口。

“咳，走吧大人，別站在這大雨里說了，你應該先去見見孩子們......”

——

夜色漸濃，雨勢依舊，城堡內已經點起了蠟燭和爐火。

史坦尼斯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也簡單清洗了一下自身。

雖然他急切地想要見到大病初愈的兒子，和剛出生的女兒，但是生怕自己將潮氣抑或別的什么臟東西帶進來，又讓身體羸弱的兒子出現意外。

小約翰自出生起就身體不好。

妻子因為頭一次懷孕而感到緊張，這導致兒子提前一個月早產，比普通嬰兒要瘦小。

史坦尼斯為這個頭生子取名為約安尼斯，簡稱約翰。據說這是幾百年前某個瓦雷利亞龍王的名字，活了一百五十多歲。

克禮森學士曾建議他用父親史蒂芬來命名，以紀念意外逝世的前風息堡公爵。

這個提議卻遭到了拒絕。

史坦尼斯是這樣說的：

“沒有人比我更愛我的父母，我會在心里一直紀念他們。至于那些表面功夫，我沒興趣。”

克禮森學士卻覺得，公爵大概是因為其父親早逝，所以認為‘史蒂芬’這個名字會招來厄運。不然為何公爵大人要費勁翻閱古籍，專門挑一個長壽的瓦雷利亞龍王的名字呢......

史坦尼斯跟克禮森一起來到小約翰的房間。

屋內的布置精致漂亮，家具幾乎都是孩子剛出生時，其他親友贈送的禮物。

最醒目的是一張小巧而做工精細的兒童睡床，四周懸掛著黃白兩色的絲綢幔帳，上面分別繪制著拜拉席恩的寶冠雄鹿，與佛羅倫的紅金狐貍。

這是妻子的本家，佛羅倫家族贈送的；

旁邊坐落著一個純白色的魚梁木衣柜，木門上是一整副雄鹿奔馳于森林中的浮雕畫，栩栩如生，堪稱一件卓越的藝術品。

這件禮物來自于弟弟藍禮；

靠近窗邊的是一張優質耐用的布拉佛斯書桌，是史坦尼斯最為忠心的封臣，戴佛斯-席渥斯所贈。

但史坦尼斯不肯收下屬的禮物，堅持按原價買了下來。

最后，也是最為貴重的一件，要數懸掛于屋頂的，那盞擁有繁復雕花的吊燈。

三十三顆蠟燭同時點燃，將小小的房間照亮如白晝。它通體由純金打造，垂掛著幾百顆天然水晶，盡顯奢華。

這自然是財大氣粗的瑟曦王后代表國王贈送的。

此時，負責照顧孩子的女仆正在陪小約翰玩耍。

男孩兒有著拜拉席恩標志性的黑發，以及佛羅倫的招風耳，一對顯眼的八字眉，看起來頗具喜感。

他坐在睡床上，手中揮舞著一把玩具木劍，胡亂地沖著女仆手中的布偶揮砍著。

嘴里還時不時跟著手上動作，發出“嘣！啪！”之類的聲音，逗得女仆咯咯直笑。

史坦尼斯悄悄地在門口看了一會兒，也被小約翰可愛的樣子逗得笑出了聲。

這是他半個月來第一次笑。

聲音驚動了女仆，她趕忙從床上跳下來，屈身向公爵行禮?；艁y中，還被小約翰一劍打到了屁股。

“在我印象里，他一直在生病，一直在哭鬧，還從未見過他如此有活力的模樣。”

說話間，史坦尼斯來到孩子身邊。

小家伙正用一雙大大的藍眸子，好奇地盯著眼前的男人。

忽然，他笑了起來，雙手不停拍打著床墊，口中含糊不清地喊著：“爸爸！爸爸！”

史坦尼斯欣喜地將兒子抱起，小家伙更加開心了，嘴里不停地叫著。

他興奮地轉過頭，詢問靠近過來的克禮森學士。

“他是什么時候學會的？我走之前，他還什么都不會說呢。”

“就是病好之后的事，仆人先注意到的。”克禮森回答，“小家伙開始嘗試模仿其他的聲音，我們就隨便教了幾個詞，結果他一學就會！”

老學士也是一臉欣慰地看著這對開心的父子，又繼續說道：“他現在精神頭可足了！

喜歡跟人玩耍，見人就笑，不再像以前一樣總是哭鬧，怕見生人了。”

這時，孩子注意到了靠近過來的老學士，又立刻開心地叫起來，“爺爺！爺爺！”

史坦尼斯歪過頭，用調侃的眼神望向克禮森。

老學士尷尬地回答：“哦，我......我之前逗他玩來著，請您原諒，大人。”

史坦尼斯笑了笑，又繼續看著眼前這個歡樂的孩子。

“克禮森，我一直視你如父，約翰理所應當叫你爺爺的。”

克禮森沉默不語，但史坦尼斯的余光注意到了，對方悄悄用手擦拭眼眶。

史坦尼斯不斷將小約翰高高舉過頭頂，每當被舉到最高點，小男孩就無比興奮地咯咯大笑。

期間他注意到了掛在約翰脖子上的飾品。

一枚黑色七星圣徽。

這不禁讓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當年，尚且年幼的史坦尼斯，因為七神沒有庇護他虔誠的父母，而對信仰產生了強烈的質疑。

從那以后他就不再向七神祈禱了。

甚至詛咒祂，憎恨祂......

但是此時，面對眼前奇跡般痊愈的兒子，他一向堅定的內心竟開始動搖了。

或許這次七神真的顯靈了？

——

告別了小約翰后，史坦尼斯又在克禮森的帶領下，去嬰兒房看望出生不久的女兒。

房間不如小約翰的臥室那般精致，卻也足夠溫馨舒適。

小嬰兒剛剛在奶媽的陪伴下入睡。

史坦尼斯不敢驚動她，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搖籃邊，伴著奶媽輕聲哼唱的搖籃曲，欣慰地看著他可愛的小公主安眠。

小嬰兒很漂亮，跟她哥哥一樣，史坦尼斯心想。

克禮森在他身側盡量壓低聲音耳語：“孩子還沒有起名字，因為夫人她......”

史坦尼斯領會了對方的意思，略作思考后，他看著處在甜美睡夢中的小公主，輕聲吐出一個名字。

“席琳，席琳-拜拉席恩。”

“一個美麗的名字?！崩蠈W士說。

靜靜地陪伴了一會兒女兒之后，二人緩緩退出了嬰兒房。

史坦尼斯小心翼翼地將房門關上，方才他臉上洋溢的笑容逐漸消失，再次恢復了平常那般冰冷堅硬的面容。

“去見見他們。”話語中聽不出任何情緒。

——

出事的四個人都暫時被安排到遠離主樓的飛龍塔居住。

史坦尼斯原以為能看出些端倪，然而結果是令人失望的。

不論是妻子賽麗絲，兩個仆人，還是那個苦修士，如今都成了一副空蕩蕩的軀殼。他們就呆呆地坐著，對周圍的一切都熟視無睹。

猶如沒人操控的人偶一般。

若不是注意到他們還保持著輕微的呼吸，會誤以為他們已經死了。

正如克禮森學士所言，從他們那里，根本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結束了探訪后，史坦尼斯吩咐道：“好好照顧她，賽麗絲為我誕下兩個優秀的繼承人，不論怎樣，我對她始終負有責任?！?

克禮森學士領會了對方的意思，欣慰地點頭。

他很清楚，當初史坦尼斯對這段婚姻并不滿意。

佛羅倫雖是傳承久遠的古老家族，但其影響力也僅僅限于河灣地。兩家領地也距離太過遙遠，分別位于維斯特洛大陸東西兩端，很難產生密切的聯系。

再者，賽麗絲夫人的繼承順位又較為靠后，不被家族重視，更不要說她的樣貌也并不出眾。

這樁聯姻能為史坦尼斯提供的幫助微乎其微。

然而他卻無法拒絕，因為這是國王陛下欽定的。

若是從國王的角度出發，使出這種制約手段無可厚非，但是作為哥哥，就有點......

“至于那個苦修士......”這時，史坦尼斯再次開口，打斷了老學士逐漸發散的思緒。“不管那天究竟發生了什么，我兒子的病治好了，這就是事實，保證他也得到恰當的照料。”

“另外......”史坦尼斯又不放心地補充了一句：“要確保一直有衛兵監視他?！?

——

之后的日子里，不斷有學士或是外國醫師前來嘗試治療，但結果都是一樣的。

草藥、熏香、放血、祈禱......各種方法都嘗試過，卻都沒能夠喚醒他們的意識。

賽麗絲等人恐怕永遠都無法被治愈了，那一夜的真相也隨之埋葬。

即便是固執如史坦尼斯，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隨著時間的流逝，那場詭異的事故漸漸不再被提及，龍石島又回歸了平靜而乏味的生活。

作為一切的起因，小約翰是唯一的受益者。

曾被學士斷言活不過兩歲的早產兒，從那之后就徹底擺脫了疾病的困擾，再也沒有生過病。

龍石島的繼承人健康、茁壯地成長著，恍若重獲新生一般。

然而，世事總不見得盡善盡美。

長久以來，一個奇怪的問題始終困擾著這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