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輕咳了一聲，緩和了語氣，向趙青祿拱手道：

“趙小友，老夫方才失態，多有冒犯，還望海涵。”

他的動作一絲不茍，顯然想要彌補剛剛的沖動。

他又不是什么很喜歡端著的人。

能解決問題，那就萬事大吉。

哪還需要講究那么多？

趙青祿微微躬身，回應道：“韓國公言重了，晚輩受寵若驚。”

李善長笑了笑，眼神中帶著一絲狡黠，調侃道：

“趙先生這般見外，可就讓老夫尷尬了。來，老夫今日得遇高人，實在難得，不知可否賞臉，與我一同小酌一杯？”

他輕輕拍了拍趙青祿的肩，試圖拉近彼此的距離。

趙青祿猶豫了一下，隨即點頭答應：“既然韓國公如此盛情，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四周，其他人都有些驚訝：

他怎么會有這么大膽子？

一旁，蔣用文抬起頭來，怒喝一聲：“不可！”

蔣用文怒斥一聲，“不可！”

他的眼神中滿是急切，仿佛要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趙青祿愣了愣，剛要回應，卻只見蔣用文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那股怒氣像是從他身體里噴薄而出：

“這哪里成得了道理！太醫院的慣例，治好過一個人之后，其他人必須湊錢請他吃飯！”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似乎在捍衛某種不可侵犯的傳統。

同時，他猛向趙青祿眨眼。

趙青祿轉頭看向四周，眾人皆是一副驚愕的神情，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喝驚呆了。

很快，有人勸解道：

“蔣兄，這不合規矩吧？”

“是啊，蔣公，趙小友剛立大功，陛下都還未賞呢，咱們這些做臣子的，哪有攔著的道理？”

“蔣兄，趙小友與韓國公同去，也是為大明著想，咱們應該支持才是。”

“……”

李善長一臉錯愕地看著蔣用文——

他還真拿蔣用文沒什么辦法……

蔣用文是出了名的死腦筋，他還真攔不住了。

他只能好言好語地勸道：“蔣先生，這……這可以調整的。”

“我明晚卻是未必有空了。”

而趙青祿則是微微一怔，隨即無奈地笑了笑。

蔣用文冷哼一聲，繼續說道：

“我管你如何，今晚他不能去！”

“我太醫院自有規矩在此！”

這聲音如同一道命令，斬釘截鐵，不容反駁。

四周一片寂靜，唯有蔣用文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

大家都驚詫地看著這個愣頭青。

唯有趙青祿、李善長，戴思恭，三人都是一副“你別裝了”的表情。

趙青祿長嘆一口氣，搖了搖頭說道：“罷了罷了，蔣兄，我得去啊！”

“我如今剛從大獄中出來，正是要吃些好的多補補身子的時候，不能去。”

李善長大喜，忙道：“如此甚好。”

“我去替你報備，你在這里等我！”

他轉身喊來隨從，吩咐備轎，“我很快回來！”

……

太醫院內。

蔣用文一副難受的表情，看著趙青祿。

他剛要怒斥出口，卻只聽趙青祿長嘆一口氣，說道：

“謝過蔣兄相助了。”

蔣用文所有的話一下子都被憋回去了。

他看著趙青祿，沉默良久。

終于，他長嘆一口氣：“為什么啊？”

“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韓國公是淮西勛貴，你為什么要趟這個爛攤子？”

“以你的醫術，哪怕做個仙游方士，醫治天下人也好啊！”

“再不濟，也可以去治療其他人嘛！”

“再說了，你那個記賬法，能讓韓國公都那么肯定，肯定很厲害了。”

“過些日子戴先生帶你去見陛下，到時候再展示賬本，又有何妨？”

“你和他去吃了這一頓飯，往后你就和他是一派人了！”

“淮西勛貴，你當真不知道胡惟庸是李善長推薦的嗎？”蔣用文問道，“為什么還要去趟這一趟渾水？”

他看著是真急了，甚至都開始直呼李善長的名字了。

戴思恭看著趙青祿，也是搖頭道：“趙小友，這次，是你不理智了。”

“你被名利沖昏了頭腦，你還是太急功近利了。”

“有才學，但是還是需要沉淀的嘛！”

“今晚就別去了，我們就說你和蔣用文打起來了，韓國公自然是知道你是什么意思的。”

趙青祿搖頭，反問道：“寫過二位美意了。”

“晚輩其實知道，二位前輩的好意，只是……晚輩有一個疑問。”

戴思恭和蔣用文對視一眼，都是不知道趙青祿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戴思恭抬了抬眼睛，“但說無妨。”

趙青祿看著他們，問道：“二位前輩覺得，醫者的使命是什么？”

戴思恭愣了愣，蔣用文搶答道：“自然是醫人！”

戴思恭點頭。

趙青祿接著說道：“醫人？醫什么人？”

這次輪到蔣用文沒轉過彎來，戴思恭接上了話：“自然是醫能醫到的所有人。”

趙青祿點頭，“自然如此！”

“可，當今時代行醫者，能去哪里？最大的地方，不過也就是這小小的一方太醫院。”

“最后的結果，難道不也只是為一家一姓醫治嗎？”

“二位，你們難道真的覺得，如果我把西域邪毒的藥搞出來，也能落到鄉野村夫的手中嗎？”

戴思恭意識到了什么，“不要再說了！”

“隔墻有耳，當心儀鸞司隔墻有耳！”

趙青祿大笑兩聲，“我為天下生民計，擔心什么儀鸞司？”

“二位前輩，若是行醫者只為一家一姓醫治，難道不可悲嗎？”

“當時你們學醫的時候，是為了什么？據我所知，二位前輩的家世，都不至于需要靠到醫館打雜來維持生計吧？”

“那為何還要學醫？”

“既然如此，在這為一家一姓醫治，又有何用？”

趙青祿看著兩人的眼睛，他的眼中閃著星火——

“我不要為一家一姓醫治。”

“我要做的，是為天下生民，令天下人無所疾，令天下人無所醫，不止于病！”

兩人，愣住了。

戴思恭問道：“你的意思是……”

“你要攀上高位？”

蔣用文冷著臉說道：“冠冕堂皇，你這是為自己的權術欲找理由！”

……

注：儀鸞司，錦衣衛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