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兩聲輕咳,自乾清宮大殿中響起。
清脆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緊隨其后的另一道聲音出言提醒:“陛下當以龍體為重,該休息的時候,得好好休息才是啊...”
“唉...朕無礙。”
端坐御案之后的嘉靖,此時的臉色不太好看。精神更是肉眼可見的萎靡不振。
在已經十來度的氣溫下,大殿內燃燒著冬季才會用的火盆。一張寬大的狐裘,披在嘉靖小皇帝的身上,更是顯得其嬌小、可憐又無助...
“肩上扛著這兩京十三省的重擔,朕便不再是朕了?!?
“若朕這風寒,能換天降甘露,便是再讓朕病一段時間,又有何妨?”
“可不能這么說呀,陛下。這您要一直病下去,天上的雨不停,那莊稼反而會被澇死。所以,臣為天下蒼生計,規勸陛下,保重龍體,好生將養?!?
聽著耳邊,嘉靖帝那“矯情”的感嘆,侍立一旁的陸炳立馬抓住機會,表起忠心。
“你這炳娃,就不知關心關心朕嗎?!”
這頗似好友玩笑般的勸諫,顯然比之前黃錦那干巴巴的勸說來得有用。
在笑罵陸炳不知關心自己的同時,嘉靖也同時表達了自己會留心身體的意思。
然而,深宮大內,不需要溫情。
嘉靖與陸炳的友誼之花,就宛如那曇花綻放,轉瞬即逝。
“外間的情況現在如何了?京畿各地的百姓現在怕是正在為降雨歡呼吧?”
收斂起一閃而過的笑意,嘉靖重新恢復認真,看向陸炳問道。
“托陛下洪福,一切都好。市井常言:幸甚,吾等圣天子臨朝,號令雨雪,豐年可盼。”
“大伴啊,你看這炳娃,才進宮多久?這就被那群人帶壞了。”
陸炳的馬屁,聽聽就得了。
嘉靖又不是煞筆,他自然知道陸炳這話是在拍自己的馬屁。
但話又說回來:以嘉靖對陸炳的了解,嘉靖帝確信。如若不是宮外百姓的日子確實比以往好過些了的話,他是決然拍不出這種馬屁的。
嘉靖的心態不由得放松了許多,言笑間更是大有一種“自己的辛苦沒有白費”般的滿足感。
“陛下這話,老奴不敢茍同。陸舍人為人如何,老奴是了解的。莫說是他,從他爹,他爺那輩起,他老陸家的人就不會說謊?!?
黃錦也是一個人精,聽出嘉靖真實態度的他,笑瞇瞇地跳出來做起了好人:“既然陸舍人說百姓安居樂業,那是斷不會有假的?!?
“還是黃公公了解臣的為人。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另差他人,出宮一觀。而今這京師地界,可比之前安穩多了。原本嘯聚南城的游民,現在也都規規矩矩地跟著那李斌忙活呢。”
說起李斌,陸炳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微勾的同時,迫不及待地向嘉靖帝分享起這件樂事:
“若陛下非要說,此時有誰對時局現狀不滿,那八成就是李斌那小子了!”
“噢?他可是對朕奪了他留任京師的機會不滿?”
陸炳的話,瞬間就讓嘉靖皺起了眉頭。
給李斌摁在宛平知縣的位置上,從情分上說,的確是自己這個皇帝對不起他。畢竟人忠心任事,不僅不貪贓枉法,反而極其高效得辦好了皇帝交辦的差事。
論情論理,這李斌都該賞。提前轉正,實授戶部主事,才是他該得的待遇。
但這也不是他李斌恃寵而驕的理由??!
更何況,作為補償,自己不是默許他貪了一筆銀子嗎?!
怎么著?還有意見?!甚至是,還對自己這個皇帝有意見?!
“那倒不是,他一小小知縣,哪敢對陛下有不滿啊。只是這大雨連降三日,宛平縣的暗樁便報稱其咒罵了老天三日?!?
陸炳越說,嘴角的笑意就越是難壓。
只是想想之前那總是一臉“不出我所料”的李斌,現在跳腳破防的畫面,陸炳便心生一種“你也不過如此”似的心理滿足。
在這種難以言表的畸形爽感的刺激下,都不等嘉靖提問,陸炳便急吼吼地補充道:
“陛下可能不知道,這李斌初任宛平知縣。為解南城之困,雇民筑路,另外還在西城糞場那邊挖坑。他倒是大手筆,所有雇工,每月給銀五錢,一下就募集了一千多號人。”
“除此以外,這李斌還狗膽包天地提了宛平縣衙里,所有人的俸祿。連那本不需要衙門掏錢的民壯,他都不放過,照樣每月給銀三錢?!?
“這下好了,牛皮都已經吹出去了。結果老天開始下雨,現在無論是筑路,還是挖坑,全部都得停工。然,這工可以停,他李斌許出去的俸祿,卻停不了...”
“他連民壯都發銀子?他小小的宛平,哪來那么多銀子?!”
與陸炳暗暗期待著看李斌如何收場不同,嘉靖帝聽到這事的第一反應便是:原任宛平知縣貪老子銀子了?!
嘉靖帝是不清楚宛平縣衙具體有多少人的,但只要大略估算一下,保守算他1500人。便能輕易算出,宛平這每個月都要發出去最少450兩,一年就是5400兩...
嘉靖可沒忘了,陸炳話中說的是“提”,而不是“給”...
“這事說來也好笑,他剛任知縣的第二天,便學那市井潑皮。穿著一身知縣公服,坐到了陳國丈的店鋪門口,不給錢,他人就不走?!?
“陛下您說,他一個知縣老爺堵門。百姓哪敢上門買賣?”
“就這么的,硬是逼著陳國丈給他宛平掏了門攤錢。這陳國丈掏了錢,其他人哪敢不掏?不等李斌上門討要,便乖乖去縣衙上了稅?!?
???!
嘉靖帝聞言,驚愕之余更是感到哭笑不得...
氣這狗東西怎么就是自己的門生?!自己欽點的進士?!親授的知縣?!
作為李斌名義上的大座師,嘉靖只感覺自己臉上有火在燒。
這也太特么丟人了...
可好笑的是,這家伙雖然不要臉,但辦事的效率卻出奇的高。
這...從某種角度上說,豈不又證明他這個天子,慧眼識珠?
宛如被一口老痰噎在喉嚨里良久后,嘉靖頹然地嘆了口氣:
“真有他的,不愧是能當街叫賣的‘油角’進士。他這辦事的風格,在這滿朝文武里,也算獨樹一幟了...”
“也怪朕,當初只叫他莫要當街叫賣,辱沒了官體。卻是忘了叫他,不得于人前無狀?!?
累了!
隨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