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內(nèi)，陸?zhàn)傆褙?fù)手立于窗前，目光沉靜地望向遠(yuǎn)處。這間小客棧是他特意挑選的，地處青州城僻靜處，他就索性包了下來，方便行事……

“把貢院門口鬧事的人帶上來。”他冷聲吩咐。

不多時，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男子被陸紹押進(jìn)房間，嘴里仍罵罵咧咧。陸?zhàn)傆耥怀粒瑓柭暤溃骸澳闶鞘裁慈耍繛楹我钃蠝剞o考試？”

“我是她二哥！她一個女子，就該在家洗衣做飯、伺候爹娘，考什么試？家里給她說了郡里棺材鋪的二少爺，聘禮都過了明路！”男子梗著脖子怒道，“你們憑什么綁我？信不信我報官！”

陸?zhàn)傆裱鄣缀飧酰瑓s因他是溫辭的兄長，強(qiáng)壓下怒意，只冷聲道：“秋闈結(jié)束前，你哪兒都別想去。”

陸?zhàn)傆癯隽朔块g，他倚著走廊斑駁的朱漆欄桿，指節(jié)在朽木上叩出沉悶的聲響上。

“您還是去縣衙躲一躲吧。”小六子有些擔(dān)憂地看向陸?zhàn)傆瘛?

“怕了？”陸?zhàn)傆駛?cè)過臉。

“不怕，我誓死保護(hù)公子！”小六子目光堅定，陸?zhàn)傆裰溃f的是實話，上一世他為了保護(hù)自己，死在了三日后的夜里。陸?zhàn)傆窨粗燥@稚嫩的臉，與記憶里那個血染襟袍仍死死抵住房門的影子漸漸重合。

他此行除了采買青州特色食材，還有就是受三哥蕭承翊之托，專程為太子尋覓一位精通琴藝的女子。上一世他雖僥幸逃脫追殺，將那女子帶回神都送入太子宮中，卻不想那女子竟是前朝余孽，伺機(jī)刺傷太子。此事令他徹底淪為閑散宗室，他便一心撲在了做菜上。

姑娘被處死前，陸?zhàn)傆窠o她做了頓斷頭飯，從她口中得知，蕭承翊早已與她合謀，為太子尋姑娘本就是個幌子，原本蕭承翊想要利用她在青州的勢力殺死他，見他未死，又不知?dú)⑹质撬阌中纳挥嫞屗麕亓松穸迹D(zhuǎn)而刺殺太子。

他接下這個差事時，就已落入蕭承翊的算計。而她藏在青州城外青崖山的宗族，全部被蕭承翊所害，葬身火海。蕭承翊對外說是查到了逆賊的藏身地點，立了大功，封睿王。

陸?zhàn)傆竦乃季w收回，如今已做好萬全準(zhǔn)備，引他們前來……

三日后，貢院大門緩緩開啟，考生們陸續(xù)走出。陸?zhàn)傆裾驹谌巳褐校抗夂芸戽i定了那道纖細(xì)的身影。

“考得如何？”陸?zhàn)傆衲_步不自覺加快。

“尚可。”她眼底有掩不住的期待，頓了頓，目光越過陸?zhàn)傆窦珙^張望：“我二哥呢？”

“在客棧，天色漸晚，姑娘隨我一同回去見你二哥。”陸?zhàn)傆裾f道。

溫辭輕輕點頭，盤算著和二哥匯合后即刻啟程返鄉(xiāng)，一刻也不愿在和這個人扯上關(guān)系。

回到客棧，剛邁入大堂，一聲粗獷地聲音傳來:“溫辭，你這個小妮子不想活了是不是，敢找人關(guān)我？”

溫辭身形一僵，溫盛從角落里竄出，面目猙獰，揚(yáng)起的手掌帶著風(fēng)聲朝她劈來。

溫辭下意識后退，陸?zhàn)傆裆锨埃莺葸厥⒌氖滞螅曇衾涞民斎耍骸澳阏宜溃俊?

溫盛疼得齜牙咧嘴，仍不忘叫罵：“小賤人勾搭野男人……”

“綁了！”陸?zhàn)傆袼﹂_他的手，狠狠給了他一拳，朝身后冷喝，“誰敢放人，我絕不輕饒！”

“公子，天色不早了，我還要和二哥回家，就不打擾公子了。”溫辭只想早些離陸?zhàn)傆裨竭h(yuǎn)越好。

陸昭領(lǐng)命給他押走，陸?zhàn)傆褶D(zhuǎn)頭對溫辭冷聲道：“回家？和這種畜生回家，路上你還有命在嗎？”

這話像把鈍刀捅進(jìn)心窩，溫辭睫毛劇烈顫抖著。她別過臉，露出頸側(cè)一道未消的傷痕：“這是我的家事。”

“在貢院三日都沒好好吃飯吧？”陸?zhàn)傆裾Z氣突然放軟，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qiáng)勢，“陪我吃頓飯再說。”他目光掃過她單薄的肩膀。

溫辭沉默著往后退，卻被一把扣住手腕。“嘶——”她倒抽一口冷氣。

“都是你二哥打的？”陸?zhàn)傆癫挥煞终f掀開她的袖口，青紫交錯的淤痕觸目驚心。

“不用你管！”溫辭掙扎間衣領(lǐng)微散，鎖骨處又露出幾道結(jié)痂的傷口。

“回答我！”陸?zhàn)傆衩總€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聲音冷到了極點。

“對，就是他！”溫辭被觸碰了逆鱗，聲音陡然拔高，卻又在尾音處破碎成哽咽，“你滿意了嗎？”她猛地扯開衣領(lǐng)，露出鎖骨處猙獰的傷痕，“要我一件件脫給你看嗎？陸公子是不是要數(shù)清楚才肯罷休？”

淚水在她通紅的眼眶中打轉(zhuǎn)，卻倔強(qiáng)地不肯落下。那些傷痕在燭火下泛著青紫，像無數(shù)張嘲笑的嘴，撕咬著她最后的尊嚴(yán)。

陸?zhàn)傆裣袷潜蝗水?dāng)胸捅了一刀，僵在原地：“我……”他的聲音啞得不成調(diào)，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終頹然落下。

“哎，姑娘，我們公子就是嘴笨，他是關(guān)心你。”陸紹急急忙忙趕過來打圓場：“公子，菜已經(jīng)備好了，就等公子大展廚藝了，溫姑娘也累了，先去房間休息吧。”陸紹說完做了個請的手勢，引溫辭上樓。

溫辭知道自己不吃這頓飯，陸?zhàn)傆衽虏粫屏T甘休。

房間里，她看了眼手臂上的淤青，心中想著，自己一定要做官，出人頭地，再不受人欺辱！女子如何？她偏要這天下英才跪著聽她說話。

灶間的火光映得陸?zhàn)傆衩寄咳绠嫛Ｋ麍?zhí)刀的手極穩(wěn)，鮮嫩的鱸魚在案板上化作薄如蟬翼的片。當(dāng)最后一道莼菜羹出鍋時，他忽然皺眉嗅了嗅衣袖，轉(zhuǎn)身去了內(nèi)室。

銅鏡前，他換下沾染油煙的天青色直裰，另取了件月白云紋的寬袍。正要系腰帶時，忽聽得門外小六子躊躇的腳步聲。

“進(jìn)。”他頭也不回道。

小六子進(jìn)屋一邊幫他系腰帶一邊低聲道：“查到了，他們追到破廟，那乞丐對公子眼下的淚痣記得極清楚。”

他還怕那乞丐傷痛之下看不真切，特意湊近了些。陸?zhàn)傆裰讣鈸徇^左眼下的痣，眸色深沉。上一世，他并無此痣。可那一日，溫辭重傷垂死，指尖輕顫著拭去他眼角的淚……

“去請溫姑娘用飯。”陸?zhàn)傆穹愿赖馈?

小六子推門時，發(fā)現(xiàn)溫辭正站在走廊上。

“溫姑娘，公子正要請您用膳。”小六子恭敬道。

陸?zhàn)傆裼鰜恚崧暤溃骸敖袢栈鸷驔]把握好，耽誤了些時辰。”

溫辭徑直進(jìn)屋坐下，夾起一塊櫻桃肉放入口中，甜酸滋味在舌尖化開。

“吃好了，放人。”她放下筷子，瓷碗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

陸?zhàn)傆癫痪o不慢地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我方才見過令兄，他說要在此處住一晚。”

“什么？”溫辭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警覺。

“請溫公子進(jìn)來。”陸?zhàn)傆翊浇俏P(yáng)。

門開后，溫盛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來，身上那件粗布衣裳已換成錦緞長衫。他毫不客氣地落座，筷子直接戳向盤中最大的那塊肉：“別以為幾件衣裳就能打發(fā)老子！”

“那是自然。”陸?zhàn)傆褫p笑，“我定會好好……賠罪。這間上房就讓給你吧。”

溫盛哼了一聲，環(huán)顧四周陳設(shè)：“哼，算你識相！”

“這櫻桃肉可還合口味？”陸?zhàn)傆裼譃闇剞o夾了一筷，“溫公子說你最愛酸甜，不喜辛辣。”

上一世他隱約記得，陛下賞賜給溫辭一盤他做的辣子雞，溫辭吃的很是開懷。自己當(dāng)時還笑著說這位女宰相真能吃辣，如今才知她并不愛吃辣。

溫辭看向溫盛，后者正狼吞虎咽，聞言只是不耐煩地點頭。

“這道辣子雞是溫公子點名要吃的菜。”陸?zhàn)傆駥⒗弊与u推到溫盛面前，溫?zé)岬恼羝锲≈鴨苋说幕ń废銡猓岸嘤眯！?

“夠勁！”溫盛抹了把額頭的汗，又仰頭灌下一杯酒，卻沒注意到陸?zhàn)傆裱壑幸婚W而過的冷光。一盤辣子雞都被溫盛一人吃了個干凈。

天色漸黑，陸?zhàn)傆褡岅懻褞б魂犎笋R，攜帶火具，趁著夜色出了城，直奔青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