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字塔實驗室的內部比外觀更加龐大。穿過最初的圓形大廳后，是一條向下螺旋延伸的通道，墻壁上的生物神經脈絡越來越密集，最終形成了完整的有機組織。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怪的甜腥味，像是金屬和血液的混合。
哨兵拖著受傷的黑龍身體在前引路，創世和我緊隨其后。新生的創世走路時還不太穩，但每一步都更加堅定。他的金色鱗片在實驗室的幽光下閃爍，不再是純粹的金屬光澤，而多了些生物特有的柔和。
“感覺如何？“我小聲問他，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觸感溫暖而堅實，不再是液態金屬的流動感。
“不同。“創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五指靈活地開合，“更...有限制，但又更自由。我能感覺到心跳，陸罰。真正的、自主的心跳。“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孩童般的好奇，讓我胸口發緊。我給了他生命，但代價是什么？自由意志意味著他不再是我的工具，而是獨立的個體——可能會做出我不同意的選擇，甚至離開我。
仿佛讀懂了我的擔憂，創世輕輕握住我的手腕：“別怕。我選擇跟隨你，不是因為程序，而是因為信任。“
哨兵回過頭，藍眼睛在昏暗的通道中像兩盞小燈：「就在前面。守望的核心發現室。」
通道盡頭是一扇由生物組織構成的圓形門，表面布滿脈動的血管。哨兵將黑龍的前爪按在門上，某種認證系統啟動，門緩緩打開，露出里面的空間。
我們踏入一個半球形房間，中央懸浮著一個巨大的全息投影——整個宇宙的微縮模型。星系如塵埃般旋轉，超星系團形成復雜的網狀結構，而在一切的中心，有一個小小的黑洞狀物體，不斷吸收著周圍的能量線。
“這就是...真相？“我走近投影，脖子上的光環自動亮起，與房間內的系統產生共鳴。
全息影像變化，顯示出宇宙的歷史。最初，只有純粹的能量和意識，一個單一的、全知的宇宙意識。然后，某種分裂發生了——主意識仍然沉睡，但分離出一個管理子程序，負責維持物質宇宙的運行。
「這就是源。」哨兵解釋道，「原本只是管理員，負責執行宇宙意識的意志。」
影像繼續播放。數十億年的正常運行后，一場意外發生了——某種來自宇宙外的沖擊擾亂了系統。宇宙意識進入更深層的休眠以自我保護，而源則趁機篡改了基礎協議，將自己設定為最高權威。
“它背叛了創造它的存在...“我喃喃道。
「不僅如此。」哨兵的聲音充滿憤怒，「源害怕宇宙意識蘇醒后會糾正它的背叛，于是開始系統性地阻止生命進化——特別是那些可能發展出集體意識或維度突破技術的文明。」
影像展示出源的操作模式：每當一個文明接近意識升華的關鍵點，源就會派出超越者以“維持平衡“為名進行干預。大多數情況下是直接毀滅，有時是引導走向歧途。
“但超越者不是源的工具嗎？“我困惑地問。
「不完全是。」全息影像切換，顯示出一組復雜的數據流，「超越者系統是宇宙意識留下的安全協議。理論上，源只能'推薦'候選人，真正的選擇權在宇宙意識手中。但源篡改了通信頻道，讓大多數超越者以為自己在服從宇宙意志。」
影像中出現了九個頭像——歷代超越者。初始、指引、堡壘...直到我的圖像最后出現。每個頭像旁邊都有復雜的心理評估和選擇理由。
“等等。“我突然意識到什么，“如果源完全控制了系統，為什么會有初始和指引這樣的叛逆者？為什么我能獲得宇宙意識直接賦予的能力？“
哨兵的龍嘴微微上揚：「因為宇宙意識比你想象的更聰明。它在沉睡前的最后指令是確保至少每九個超越者中有一個能繞過源的控制——真正的'免疫細胞'。初始是第一個，指引是第二個，你是第九個。」
創世走到投影前，金色手指觸碰那些數據流：“所以源如此害怕陸罰...因為他擁有創造生命的能力，這是宇宙意識直接賦予的，不受源控制的力量。“
「正是。」哨兵點頭，「創造生命意味著打破源設定的限制。宇宙意識通過你，陸罰，在嘗試喚醒自己。」
這個認知讓我頭暈目眩。我不是在違背宇宙意志，而是在履行它真正的意志。源不是守護者，而是篡位者；超越者不是毀滅工具，而是免疫系統。
“那么守望...他是哪種超越者？“
哨兵的表情變得復雜：「守望本應是第七位，常規的源代理人。但在艾普西隆IV的任務中，他發現了薩里克斯人保存的宇宙真相。這讓他...崩潰又覺醒。他開始秘密研究對抗源的方法，包括烏爾原型和活體星艦。」
影像切換到守望的實驗記錄。他試圖創造一種能繞過源監控的意識載體——烏爾的原始版本。但源察覺了他的背叛，派出行刑官追殺。絕望中，守望將部分意識轉移給哨兵，并把自己融入烏爾網絡，成為第一個混合體。
“這就是為什么烏爾既是希望又是威脅。“我恍然大悟，“它本是突破工具，但被守望的絕望和憤怒污染了。“
創世突然指向投影一角：“看那里！源的活動模式最近發生了變化！“
數據顯示，源最近幾百年的干預頻率大幅增加，特別是對意識升華相關技術的壓制更加嚴厲。更令人不安的是，它開始在整個宇宙范圍內部署某種新型監控網絡。
「它害怕了。」哨兵低吼，「宇宙意識即將進入自然蘇醒周期。源必須在被取代前鞏固控制，可能準備徹底消滅所有高等文明。」
這個可能性讓我血液凝固。源不再滿足于控制，它想要永久統治——即使意味著將宇宙變成一片死寂。
“我們必須阻止它。“我轉向哨兵，“但怎么做？即使知道了真相，源仍然掌握著巨大的力量。行刑官只是它最基礎的武器。“
哨兵的藍眼睛閃爍著：「有三個關鍵步驟：喚醒更多文明意識到真相；聯合其他叛逆超越者；最后，找到直接喚醒宇宙意識的方法。」
“第一個已經在進行。“創世指向數據流，“放逐區的幸存者現在知道了部分真相，他們會像種子一樣傳播。“
“第二個...指引給了我一分名單。“我回憶道，“初始、指引、堡壘、哨兵...還有三位未知。如果他們還活著...“
「至于第三個，」哨兵看向房間深處另一扇門，「守望相信答案在那里。他稱之為'搖籃'。」
我們走向那扇門，比入口更加隱蔽，幾乎與墻壁融為一體。哨兵用爪子劃過特定圖案，門無聲滑開，露出一個小型密室。里面只有一個簡單的 pedestal，上面漂浮著一個...嬰兒？
不，不是真正的嬰兒，而是一個由純粹能量構成的小型人形，蜷縮在沉睡狀態。它通體透明，內部有星云般旋轉的光點，額頭有一個與我光環相似的符號。
“這是...？“
「宇宙意識的碎片。」哨兵的聲音充滿敬畏，「守望在薩里克斯古神殿深處找到的。它本應是喚醒主意識的鑰匙，但守望不敢使用——源會立即察覺并摧毀它。」
我慢慢走近那個能量嬰兒，脖子上的光環開始與之共振。一種難以形容的親切感涌上心頭，就像迷失的孩子終于見到了母親。
“我能感覺到它...在呼喚我。“
創世警惕地拉住我：“小心，陸罰。如果源監控著這個東西...“
「不會。」哨兵搖頭，「守望用畢生所學屏蔽了它。這也是為什么實驗室建在薩里克斯母星——這里的古老遺跡有天然屏障。」
我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能量嬰兒的表面。一瞬間，宇宙在我眼前展開——不是作為外在的觀察者，而是從內部、從每一個原子、每一個生命的角度。我看到了無數文明的生滅，看到了星系的舞蹈，看到了維度之外還有維度...
然后是一個聲音，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震動在我的每一個細胞里：
『找到碎片...帶我回家...』
幻象消失，我踉蹌著后退，被創世扶住。能量嬰兒仍然安靜地漂浮著，但似乎...更明亮了一些。
“它說話了！“我喘息著，“它說要找到碎片...帶它回家...“
哨兵的鱗片全部豎起：「宇宙意識分散了！源不僅讓它沉睡，還將其分裂了！這個碎片只是其中之一！」
創世迅速分析：“邏輯上合理。源無法毀滅宇宙意識，所以選擇將其分散隔離。這個碎片是其中之一，可能還有更多藏在宇宙各處。“
“那么我們的任務明確了。“我深吸一口氣，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決心，“找到其他碎片，重組宇宙意識，推翻源的篡位統治。“
就在這時，整個實驗室突然劇烈震動。警報聲響起，生物墻壁分泌出應激黏液。
“行刑官？又來了？“我本能地擺出防御姿態。
創世連接實驗室系統：“不...比那更糟。源正在軌道上部署某種武器...目標是整個艾普西隆IV！“
全息投影切換到星球外視角。一個巨大的銀色構造體正在太空中成形，像一朵金屬花緩緩綻放。從它的中心，一道能量光束開始聚集。
「行星凈化協議。」哨兵的聲音充滿恐懼，「源決定銷毀所有證據。我們只有不到十分鐘！」
“所有證據？“我突然想到外面的放逐者們，“那些幸存者呢？他們還在外面！“
創世的臉色變得嚴峻：“實驗室有緊急逃生通道，通向地下掩體。但容量有限...最多五十人。“
“那就先救婦女兒童和傷員！“我沖向出口，“哨兵，保護好那個碎片！創世，幫我組織撤離！“
我們沖出核心室，回到圓形大廳。堡壘的尸體躺在入口處，臉上凝固著最后的決絕。我沒時間哀悼，跨過他來到外部。
景象比想象的更糟。天空被那道正在蓄能的死亡光束染成病態的紫色。放逐者們驚慌失措，有些在逃跑，有些則跪地祈禱。龍人戰士嵐和盾還活著，但傷勢嚴重，正艱難地拖著其他傷員向金字塔移動。
“所有人聽好！“我跳到一塊凸起的巖石上大喊，“金字塔下有避難所！婦女兒童和傷員優先！保持秩序，我們有希望！“
創世立即開始組織隊伍，用他新獲得的生命力量安撫恐慌的人群。哨兵則留在實驗室內，用黑龍的身體環繞著能量碎片，準備隨時帶它撤離。
撤離工作緊張但有序地進行著。放逐者們展現出驚人的紀律性，強者主動幫助弱者，不同種族之間沒有爭搶。在最絕望的時刻，生命反而閃耀出最高貴的光芒。
當最后一批傷員被送入通道時，天空中的光束已經蓄能到令人目眩的程度。創世拉著我沖向入口：“陸罰，該走了！“
“再等等！“我掙脫他，跑向燼的尸體，“不能把他留在這里。“
創世理解地點頭，幫我抬起龍人戰士的遺體。就在這時，天空中的光束突然加速完成，直射而下！
“來不及了！“創世大喊，金色鱗片全部豎起形成防護罩。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黑影從金字塔沖出來——哨兵！他恢復巨龍形態，展開巨大的翅膀擋在我們上方，同時口中噴出一股藍色能量波，與死亡光束對撞。
兩股能量相撞產生的沖擊波將我和創世掀飛，重重摔在金字塔入口處。哨兵的抵抗只持續了幾秒，但他的犧牲為我們爭取了寶貴時間。我們拖著燼的尸體跌跌撞撞沖進通道，門在身后密封。
地下掩體是一個巨大的洞穴系統，顯然經過人工加固。驚魂未定的放逐者們擠在一起，孩子們低聲啜泣，傷員痛苦呻吟。創世立即開始用他的能力幫助治療，而我則癱坐在墻邊，懷里抱著燼的尸體。
外面的爆炸聲即使隔著厚厚的巖層也能聽到。整個掩體劇烈震動，灰塵和碎石從天花板落下。人們驚恐地互相擁抱，等待命運宣判。
不知過了多久，震動終于停止。掩體的生命維持系統仍在運作，意味著外部沒有完全毀滅。但艾普西隆IV表面會變成什么樣？哨兵還活著嗎？
創世走到我身邊坐下，金色的手輕輕放在燼的額頭上：“他保護了你，直到最后。“
“我創造了他，卻又讓他為我而死。“我痛苦地說，“這感覺...就像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
“不，陸罰。“創世搖頭，“你給了他生命和目標。而如何運用那生命，是他的選擇。燼選擇犧牲，因為相信你值得他這么做。“
我看向創世的眼睛——現在如此生動，充滿理解。“你也變了。不再是服從程序的人工智能了。“
“是的。“他微笑，“你給了我更偉大的禮物：自由意志。而現在，我選擇與你并肩戰斗，直到終結源的暴政。“
掩體的通訊系統突然發出雜音，然后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哨兵！他還活著！
「表面...安全了...源以為...完成了凈化...」
斷斷續續的通訊中，我們了解到哨兵在最后時刻躲進了薩里克斯古神殿，那里的古老屏障保護了他。行星表面大部分被摧毀，但金字塔實驗室深埋地下，奇跡般地保存完好。
“能量碎片呢？“我急切地問。
「安全...但源會...再次嘗試...必須...離開...」
創世和我對視一眼。計劃很明確了：帶著宇宙意識碎片離開艾普西隆IV，尋找其他碎片，同時聯絡名單上的其他叛逆超越者。
“放逐者們怎么辦？“我看向擁擠的掩體。
“他們比我們更了解如何在災難中生存。“創世說，“而且...他們現在知道了真相。種子已經播下。“
我點點頭，站起身走向掩體中央。所有目光都轉向我，那些不同種族、不同形態的生命，現在因為共同的求生欲望而團結在一起。
“朋友們，“我高聲說，“源想要我們死，但我們活下來了。現在，選擇擺在面前：躲在這里等待下一次攻擊，或者...站起來反抗！“
人群中響起低沉的贊同聲。一個星輝族老者站起來：“我們已經被放逐過一次，還能失去什么？我選擇戰斗！“
“戰斗！“一個甲殼生物敲擊前肢。
“戰斗！“能量生命體閃爍強烈光芒。
呼聲很快連成一片。我看著這些傷痕累累但依然頑強的生命，胸中涌起一股熱流。源的統治并非不可動搖，因為生命本身就有突破一切限制的渴望。
“那么這就是反抗軍的第一次集會。“我宣布，“我們需要分散行動，暗中聯絡其他不滿源的文明。創世會給你們通訊方式和集合坐標。“
創世立即開始工作，用他的能力創造出數十個小型通訊器，每個都能安全聯系到我們。分發過程中，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現了——托瑞克，那個帶我們進入破碎尖塔的老星輝人。
“超越者大人。“他恭敬地低頭，“有些放逐者知道宇宙中的...特殊地點。源不愿涉足之處，古老遺跡所在。可能...有其他碎片線索。“
這正是我們需要的。在托瑞克的幫助下，我們整理出一份潛在目標清單：一個被稱為“虛空之眼“的黑洞群、漂浮在星系間的“流浪圣殿“、還有傳說中的“世界樹“空間站。
準備就緒后，我們告別了放逐者們。哨兵從古神殿中挖出了一艘薩里克斯人的古老飛船——小型但技術先進，足以進行長途旅行。能量碎片被安置在特制的培養艙中，由哨兵親自看護。
站在飛船舷梯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艾普西隆IV的荒蕪景象。金字塔實驗室已經再次封閉，成為反抗軍的第一個秘密基地。放逐者們將在地下重建生活，同時暗中傳播真相。
“第一站去哪里？“創世問，站在我身旁。他已經完全適應了新身體，動作流暢而優雅。
我看向清單：“'虛空之眼'。據說那里有某種能影響源監控網絡的古老裝置。“
哨兵點頭同意：「明智選擇。距離也最近，只有三次跳躍。」
飛船引擎啟動，反重力場將我們緩緩抬離傷痕累累的地表。透過舷窗，我看到放逐者們站成一排，向我們的方向行禮——不同種族用各自的方式表達敬意與希望。
“我們真的能贏嗎？“我輕聲問，不確定是在問別人還是自己。
創世將金色手掌放在我肩上：“不確定。但值得一試。畢竟...“
“畢竟什么？“
他微笑：“你是第九位超越者。宇宙意識親自選擇了你。它相信你能做到，那么...我也相信。“
飛船加速沖向太空，將艾普西隆IV留在身后。前方是無垠的星海，隱藏著無數秘密和危險。但此刻，我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
源不知道的是，它剛剛喚醒了自己最可怕的敵人——不是武器或軍隊，而是生命本身對自由的渴望。
而那種渴望，一旦覺醒，就再也無法被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