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未化的雪
- 白影禪蹤
- 李澤嘉言
- 2099字
- 2025-06-23 14:16:00
是那老和尚。
他枯瘦佝僂的身體隨著咳嗽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秋風(fēng)中的殘燭。他用手死死捂住嘴,但那撕心裂肺的咳聲依舊從指縫中溢出,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脆弱。咳了好一陣,他才勉強止住,攤開捂著嘴的手掌——那枯槁的手掌心,赫然有著幾點刺目的、新鮮的猩紅!
他……咳血了?影掙扎的動作猛地頓住!冰藍色的瞳孔驟然一縮!他死死盯著老僧掌心那抹猩紅,又看向他那張因劇烈咳嗽而更加灰敗、寫滿痛苦和疲憊的臉。
一個荒謬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他的腦海:這擁有金剛不壞般金光的老僧……他的身體,竟然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金光護體,卻擋不住這來自身體內(nèi)部的腐朽和衰亡?老和尚似乎并未在意影的目光,也仿佛忘記了剛才那兩次致命的襲擊。他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從破舊的蒲團上站起身,佝僂著背,步履蹣跚地走向大殿一側(cè)。
那里有一個用幾塊石頭壘砌的簡陋小灶,上面架著一個缺口嚴(yán)重的黑色陶罐。他拿起一個破舊的木瓢,從旁邊一個盛滿清水的大瓦缸里,顫巍巍地舀了幾瓢水倒入陶罐。然后,他蹲下身,用枯枝般的手指,極其笨拙、極其緩慢地嘗試著點燃灶膛里的枯葉和細柴。一次,兩次……枯葉只冒起一點青煙就熄滅了。
他顫抖著,再次嘗試,動作遲緩得令人心焦。那專注而吃力的模樣,仿佛點燃這小小的灶火,就是他此刻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事情。影躺在冰冷的瓦礫和塵土中,身體依舊劇痛,妖力依舊紊亂,但冰藍色的眼眸里,那滔天的殺意和屈辱的怒火,此刻卻被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前所未有的困惑所取代。他看著那個在昏黃燈光下,為了點燃一罐水而笨拙努力、咳血不止的枯槁身影。金光護體的神秘強者?行將就木的衰弱老者?哪個才是真實的他?這巨大的反差,如同一團迷霧,籠罩了影的殺心,也讓這座破敗的古剎,變得更加詭異莫測。
他不再掙扎,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個背影,仿佛要從那佝僂的線條中,看穿這令人費解的一切。時間在破廟的寂靜與老僧壓抑的咳嗽聲中緩慢流逝。影躺在冰冷的瓦礫堆里,身體依舊被碎裂的泥塊半埋著,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牽扯著內(nèi)腑的疼痛。雙臂的麻木感稍退,取而代之的是筋骨撕裂般的劇痛。
他嘗試著調(diào)動妖力修復(fù)傷勢,卻發(fā)現(xiàn)那金光反震帶來的傷害遠不止于肉體,一絲絲堅韌而溫和、卻又帶著強大排斥力的奇異能量如同跗骨之蛆,盤踞在他的經(jīng)絡(luò)之中,頑固地阻礙著妖力的運轉(zhuǎn),帶來陣陣酸麻滯澀之感。
恥辱和憤怒如同冰冷的火焰,在心底深處悶燒,但老和尚那咳血的虛弱身影和笨拙生火的動作,卻像一盆冷水,不斷澆在這火焰上,滋生出濃重的困惑與……一絲連影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強行壓制的焦躁。他像一頭被無形牢籠困住的猛獸,只能死死地盯著那個在灶臺邊忙碌的枯槁身影。
終于,一點微弱的橘紅色火苗在灶膛里艱難地跳躍起來,映亮了老和尚溝壑縱橫、沾著灰塵的臉頰。他小心翼翼地將枯枝添入火中,看著火勢漸穩(wěn),才將那缺口陶罐架了上去。做完這一切,他似乎耗盡了力氣,佝僂著背,扶著冰冷的墻壁,緩緩地挪到大殿一根相對完好的柱子旁,靠著柱子慢慢滑坐在地,閉上眼睛,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發(fā)出拉風(fēng)箱般粗重的喘息。
那盞昏黃的油燈,將他枯槁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布滿灰塵和蛛網(wǎng)的地面上,顯得格外孤寂與凄涼。水,在陶罐里慢慢升溫。沒有米,沒有菜,只有清水在罐底發(fā)出細微的咕嘟聲。破廟里彌漫開一種單調(diào)的、帶著水汽的溫?zé)釟庀ⅲ旌现鵁熁鹞逗透嗟膲m土味。影躺在冰冷的瓦礫中,一動不動。身體的劇痛和妖力的滯澀讓他無法立刻脫困,但更讓他無法動彈的,是內(nèi)心那團混亂的迷霧。
他該恨,該憤怒,該想盡一切辦法撕碎這個困住他的老東西!可那咳出的鮮血,那笨拙生火的顫抖,那行將就木的衰朽……這些畫面,如同最堅韌的藤蔓,纏繞著他的殺意。他只能等待,等待力量恢復(fù),等待一個機會。
冰藍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閃爍著幽冷的光,如同潛伏在暗處的毒蛇。不知過了多久,陶罐里的水徹底沸騰了,翻滾的水泡頂?shù)闷乒奚w子輕輕跳動。老和尚似乎被這聲音喚醒,他極其緩慢地睜開眼,掙扎著再次站起,步履蹣跚地挪回灶臺邊。
他拿起一個邊緣同樣有缺口的粗陶碗,用一塊破布墊著手,極其小心地將沸騰的熱水舀入碗中。滾燙的水汽蒸騰而起,模糊了他枯槁的面容。然后,他端著那碗冒著滾滾熱氣的、清澈見底的白水,佝僂著背,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向著影躺著的瓦礫堆走來。
他的腳步虛浮,端著碗的手顫抖得厲害,滾燙的水晃動著,好幾次險些潑灑出來。短短幾步距離,他走得異常艱難,仿佛跋涉千山萬水。影的身體瞬間繃緊!冰藍色的瞳孔驟然收縮,里面充滿了警惕、厭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愕然?
這老東西想干什么?毒死他?還是用這碗開水潑他?老和尚在距離影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他似乎沒有力氣再蹲下,只是微微彎著腰,將手中那碗熱氣騰騰的水,極其緩慢地遞向影的方向。
渾濁的眼睛透過蒸騰的水汽,看向瓦礫堆中那雙充滿戒備和冰冷的冰藍眼眸。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發(fā)出極其沙啞、微弱、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每一個字都仿佛耗費了他巨大的力氣:“我叫慧明。。。。是這座寺廟的。。。守護者。”影沒有說話,死死盯著老和尚,“你……眼里的恨……”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攢力氣,也似乎在尋找更準(zhǔn)確的詞,“……不過是……一捧……未化的雪。”
聲音雖輕,卻清晰地落入影的耳中,如同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