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劉通、萬順甫、馮保三人站在縣丞房間外，齊齊看向緊閉的那扇房門。

今日，是李時珍來時說的第五日。

此刻，李時珍正在屋內施最后一回針，成敗與否，就看今日。

三人焦急等待中，林若溪從旁邊一處小花園中走了過來。

她身上帶著那個滿是草藥香的荷包。

人還未到，香氣先至。

三人循著香氣看向林若溪。

劉通與萬順甫含笑點點頭，馮保則上前幾步問道：“林姑娘，怎么來這里了？不出去逛逛呢？”

“馮公公，我問萬大人個事兒。”

林若溪對馮保訕訕一笑，轉身來到萬順甫跟前，欠身施了一禮，“萬大人，小女子問您一個事兒，您看現在方便嗎？”

萬順甫知曉林若溪的身份，而且這李時珍能來，她也是功不可沒，當下不敢怠慢，連忙呵呵笑道：“林姑娘盡管講。”

“咱們歷城縣那王家是什么來頭？為何連歷城縣知縣也是怕他？”林若溪皺著一對兒細眉，睜著一雙杏眼盯著萬順甫。

聽到有關歷城縣王家，一旁的劉通扭頭看向林若溪。

“林姑娘，是怎么了？”

“今日小女子出去，見到有一些鄉民推著自己的板車進城賣糧，突然就沖出一幫人來，把他們的糧食都給扔到了地上，還把那些賣糧食的鄉民打了一頓。

那些人下手太狠，把一個人打的不輕，結果有人報了官，這一行人就被帶到了縣衙里。

可那知縣判案明顯是偏袒著王家那些人，沒過上一個時辰，那些打人的就給放了出去，而且還是縣衙的官送出來的，還有說有笑的。”

林若溪講的還算清楚。

劉通與萬順甫此刻卻是有些尷尬。

一個巡撫，一個知府，被一女子當面問的竟不知如何作答。

馮保瞧出了二人神色有變，也聽出了方才那話有些不對勁兒，便插了一句：“林姑娘，您可要說全了。”

林若溪愣一下，旋即嘿嘿傻笑幾聲，“他們打人的時候我過去拉架來著，所以一并給帶到了縣衙。”

馮保登時跳了起來，急忙上上下下來回打量著，未見有傷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

又忍不住埋怨一聲：“林姑娘你無恙就好，唉……你沒事管這一爛攤子事干嘛？你這么喜歡管買賣糧的，你開個糧鋪得了！”

林若溪不管馮保，一個勁兒的看著萬順甫。

那萬順甫見躲不過去，只能尷尬的輕咳幾聲，嘆道：“哎，這種事多了，每年兩次交稅時都會如此，那些鄉民想著進城多賣點，那王家又有糧鋪的生意，難免會沖突的，見怪不怪了。”

林若溪也猜到是這樣。

她繼續問道：“萬大人，別嫌小女子煩，我就想問一下知縣為什么會對王家這么好，他家里的下人都把鄉民的腿給打斷了，也能不了了之？”

劉通替萬順甫解圍，言語間也是含含糊糊：“林姑娘，這王家是當地有名的鄉紳，年數久了與知縣相熟也是難免的。”

“又是鄉紳！”林若溪恨恨的吐出幾個字，一雙小拳頭攥得緊緊的。

這時，房間的門緩緩打開。

三人立即趕了上去，林若溪也清楚里面的事重要，也就不再多問，上前幾步湊了過去。

李時珍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吁了口氣：“醒了！”

幾人就要往里面進，李時珍伸手攔住：“現在他虛弱的很，撿重要的問，他還得慢慢臥養。”

劉通攔住萬順甫，碰了一下馮保的胳膊：“馮公公你去吧，進去人多了也不好。”

馮保點點頭，走了進去。

也就過了一刻。

馮保快步走了出來，先是給李時珍道謝：“這次多謝李神醫的妙手，改日入京，馮保必登門再道謝。”

李時珍擺擺手，笑道：“救死扶傷乃李某的份內事，看樣子馮公公已經得到你想要的結果了，那李某就進去看著縣丞大人了。”

馮保趕忙側身讓開位置。

李時珍走了進去，隨即房門又緊緊關上。

萬順甫耐不住性子問道：“馮公公，到底說了是誰嗎？”

馮保想了想，問道：“萬大人，你可知道章丘縣一個叫李虎的人嗎？”

“李虎？”萬順甫皺著眉頭回憶著。

馮保又道：“說他是一個地痞流氓，身上帶著點兒功夫，也有一把子力氣。”

“是他？”

萬順甫失聲出口，“本官想起來了，那人在當地確實是個為非作歹的地痞流氓。”

馮保點點頭：“縣丞只認得他一人。”

萬順甫忙道：“本官這就派人去章丘縣把他抓來。”

馮保伸手攔住，稍作尋思，道：“這樣，府衙派幾個認識李虎的帶路，讓錦衣衛去抓吧，可千萬別讓他跑了。”

“行，那就按照馮公公的安排。”萬順甫對劉通與馮保拱拱手，快步出了院子。

馮保叫來院外守著的羅九交代幾句。

羅九帶著十幾名錦衣衛也隨著出了院子。

章丘縣離歷城縣僅幾十里的距離，并不算遠，也是相鄰的兩個縣。

一行二十余人于城門落下之前，帶著鼻青臉腫的李虎回到了濟南知府府衙。

府衙大堂內，一盞盞燈燭散發著昏黃的燭光。

除了燈燭附近幾步，其余地方一片漆黑。

馮保側倚在堂下一張椅子上，背后便是審案的公案，頭上是那塊“明鏡高懸”的牌匾。

十幾名錦衣衛分成兩排，垂著手站在升堂時衙役的位置。

幽暗的光線，肅殺的氣氛，堂下的李虎嚇得已經尿了褲子，一股尿騷味彌漫開來。

馮保一手持著刀柄，一手摸著刀刃，滿是欣賞的盯著這把泛著寒光的鋼刀。

他尖細的聲音帶著冷意，幽幽傳出：“李虎，誰指使你做的？”

李虎連忙擺手：“大人，沒人指使，真的沒人指使，小的就是看不下去才出了手。”

堂下一道寒光閃過，旋即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聲炸響，回蕩在這空曠的大堂之中。

馮保目光從刀刃上離開，移到地板上還在微微縮動的幾根斷指，又問了一遍：“李虎，誰指使你做的？”

顆顆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從李虎的額頭上滴落，他咬著牙喃喃道：“求大人饒命，小的……”

又是一道寒光一閃而過，這一次的叫聲只是啊了一聲，便沒了音兒。

李虎的一條胳膊已經讓羅九一刀砍了下來，身子一軟昏死了過去。

幾個錦衣衛上前，朝傷口處涂了些金瘡藥，止住血。

又端來一盆冷水潑到李虎臉上。

李虎身體動了幾下，緊接著就是一陣猛烈的咳嗽聲。

馮保見李虎醒了，盯著那一雙虛弱的眼睛，又問了一遍：“李虎，誰指使你做的？”

李虎再也不敢廢話，氣若游絲地喃喃道：“回大人，是長清縣王家！”

馮保一愣，旋即笑了起來。

笑聲很是尖細，很是得意，很是陰森。

“讓他把其余人交代了，留著他一條狗命。”

說完，馮保起身向門外走去。

來到李虎跟前時，馮保用一方錦帕捂住口鼻，厭惡的皺了皺眉頭，旋即抬起腳從那顫抖的身上邁了過去。

李虎一個勁兒的磕頭，額頭碰撞青石磚發出的咚咚聲，似是擊鼓恭送著離開的馮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