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廷議中未發(fā)一言的工部尚書曾省吾，開口問道：“兩位大人，這次廷議似乎與我工部無關(guān)吶，為何還要叫我來？”

兵部尚書梁夢龍也是不解，思忖半天，也沒想明白緣由，與曾省吾一同看向王國光。

王國光巡視一圈廳中空著的座位，試探性地小聲道：“兩位大人你們看，今日有內(nèi)閣兩人，都察院一人，禮部一人，張四維那邊一共四人。

咱們這邊三人，還有刑部一人，戶部一人，共五人，你們沒有發(fā)現(xiàn)這次廷議，咱們這邊比他們多一人嗎？”

曾省吾還以為王國光有什么高明見解，可聽完卻是一堆廢話。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王大人，你就別賣關(guān)子了，多一人怎么了？多一人就能壓得住張四維？那長清縣之事最后不是平分秋色嗎？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不對，不對……”

兵部尚書梁夢龍像是發(fā)現(xiàn)了關(guān)鍵所在，趕忙走到曾省吾旁邊坐下，一面尋思著，一面解釋。

“曾大人你說的不對，你想啊，今日名義上是為了長清縣之事開的廷議，但今天的重中之重是潘晟入閣啊，這長清縣只是一個開胃小菜而已。”

受了梁夢龍一席話的啟發(fā)，王國光也似有所悟，接著說道：“梁大人說的沒錯，那潘晟今日方才入京，他怎么會知道皇上在這中軍都督府開廷議。

更何況，咱們都不知道他今日進(jìn)京，張四維那些人就算是知道也不可能讓他來這。

所議……唯一的可能就是皇上暗自與潘晟說了?！?

曾省吾捋須沉思，沉默不語，把今日的事從腦中過了一遍。

突然，他恍然大悟道：“對啊……當(dāng)時潘晟剛到這，皇上就讓王大人你領(lǐng)吏部京察言官，先把那陳炌的氣焰給壓了下去。

隨后那潘晟外孫女冒冒失失的與徐學(xué)謨扯來扯去，讓他這個禮部尚書在圣上面前失了分寸。

皇上再用申時行未經(jīng)廷推進(jìn)內(nèi)閣為由，壓住了申時行，這樣一來，就剩張四維一人。

就算到最后，就算是張四維堅持不答應(yīng)潘晟入閣，但憑借咱們幾人的鼎力支持，他張四維一人也難以抵抗。

這樣的話……潘晟就成功避開了廷推，順理成章的入閣。

真是妙??！

唉……當(dāng)時我怎么就沒想到呢，要是想到了怎么也得多為潘晟說幾句啊?！?

王國光見曾省吾有些懊悔，忙拍了拍他，小聲道：“曾大人，先別后悔了，你沒覺察現(xiàn)在的皇上和之前判若兩人嗎？

你瞧那張四維，上次早朝讓人啟奏，看似圓滿，結(jié)果卻是與他本來想要的大相徑庭。

粗看是皇上隨著張四維的意愿在走，細(xì)觀后那是一切都在皇上的掌握之中。

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年僅二十，又常年深處宮中。

之前一切國家政事都是張公一人操持，皇上只是按照張公的意思來作批示。

而如今張公辭世僅僅數(shù)日，皇上剛接手朝政就駕輕就熟，處事更是游刃有余，軟硬兼施用得也是爐火純青，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梁夢龍向前湊了湊身子，聲音壓得極低，“難道皇上周圍還有人為其出謀劃策？反正肯定不是馮保，咱們與馮保接觸多年，他沒這種城府?！?

“嗯……馮保斷不可能，權(quán)謀手段可以借鑒，但處事沉穩(wěn)的心境，這就難了……”王國光也是認(rèn)同，想了想又道：“會是誰呢？”

曾省吾陷入了沉思，目光直直望著門口。

片刻后，口中喃喃道：“當(dāng)年，嚴(yán)嵩父子把持朝政，權(quán)傾朝野，徐階隱忍多年，最終借道士之言讓嘉靖帝起疑，才有后來的嚴(yán)家父子倒臺。

十多年前，高拱亦是把持朝政，那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馮保竟將‘十歲天子，如何治天下？’纂改成‘十歲孩童，如何做人主’，就是這句話引得太后起疑，高拱最終被驅(qū)逐出朝堂。

前徐公，后張公，他們同為師徒，朝堂中所用手段也是極其相似。

再看當(dāng)今皇上做事的樣子，你們說有沒有一些張公的影子？

兩位大人吶……

你們就別猜是否有能人伴君左右了，怎么可能？皇上如今這般，必是張公多年教導(dǎo)的結(jié)果?！?

王國光遲疑著嘆道：“希望如此吧?！?

曾省吾眼睛盯著方才林若耶坐的椅子，笑道：“剛才皇上對潘公外孫女頗有好感，那么潘公入閣后，也不會讓張四維掣肘太多，咱們在內(nèi)閣中終于有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同僚?！?

兵部尚書梁夢龍剛想附和，卻突然想到一事，忙道：“對了，戚總兵入京了，說是皇上的旨意，讓他來送張公最后一程。

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鎮(zhèn)守邊關(guān)的將領(lǐng)回朝僅僅是為了送張公，可想而知，皇上對張公的感情，并不像之前朝中傳言的那般不堪。”

“行了……今日喜事不斷，稍后我備好酒菜，來我家暢飲，不醉不歸！哈哈……”

吏部尚書王國光暢懷大笑，起身攏著二人，邊說著邊往外走。

“既然占了王大人的地方，那我回府取一壇好酒，也不算我曾某人小氣！”

“你們有出酒的，有出地方的，那我就出幾個人。聽說啊……戚總兵又抓了幾個關(guān)外的嬌俏女子，這次也一并帶入京里，我這就尋他一起來，這樣美酒配佳人，豈不樂乎？哈哈……”

自從張居正臥床不起，三人就再也沒有過這般心境。

之前月余的頹喪，如今一掃而空，哪能不喜？

……

……

……

林若耶隨著朱翊鈞出了中軍都督府，來到熙攘的大街上，這才敢小聲問道：“皇上，奴婢表現(xiàn)的不錯吧？”

朱翊鈞輕輕嗯了一聲，扭頭對身后的馮保道：“你去刑部牢里找一個與她身形相似的死囚?！?

馮保只是稍稍尋思，便曉得了圣意，頓時喜笑顏開，“老奴遵命，請皇上放心?！?

“找死囚干嘛？”林若耶不解道。

馮保偷偷碰了一下前面的林若耶，“林姑娘，聽從皇上安排就是了?！?

“以后你別叫林若耶了，朕賜你個新身份……”

朱翊鈞望向林若耶。

一雙如湖水般清澈的眸子，一張似彎彎柳葉的雙眉。

紅潤的臉蛋兒上，掛著一對兒淺淺的酒窩。

此刻雖是微皺著眉頭，但也遮不住林若耶身上江南水鄉(xiāng)女子柔美的氣質(zhì)。

朱翊鈞：“就叫林若溪吧?！?

馮保忙小聲恭賀，“林姑娘，還不謝皇上賜名，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

林若耶停住腳步，疑惑道：“皇上，到底為何要我改名換姓？”

朱翊鈞也順勢停住腳，“今天你得罪了禮部尚書，你覺得林若耶還能活嗎？”

“怎么不能活？”

林若耶有恃無恐地哼道：“大不了我不出宮就是了，難不成那禮部尚書還能闖到宮里殺人？”

朱翊鈞笑道：“會的，他們會闖進(jìn)宮里殺人的！”

“啊……”

林若耶驚呼出聲，一雙嫩白的柔夷掩住了點(diǎn)朱的小口。

“莽夫殺人才用刀，他們是文人，殺人用奏章?！?

朱翊鈞懶得繼續(xù)解釋，收斂起笑容，板著臉道：“一會兒你好好交代你在宮里的那些事兒，要是有所隱瞞，那名字也就不用換了，權(quán)當(dāng)給那禮部尚書一個交代了。”

林若耶眼珠一轉(zhuǎn)，忙正兒八經(jīng)的行了一個禮，道：“民女林若溪見過皇……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