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聶辰話音落下，雪菲眸子里先是閃過迷茫與空洞，緊接著是被強行壓下的傷感，最后重新蓋上冰冷的偽裝。

“那種奴隸？”她淡淡地問，顯得并不在乎，如同隨便聽個八卦一樣。

“沒錯，那種奴隸。”聶辰聲音沉痛，艱難地說出口。

“……我不信，你騙誰呢？”雪菲笑容僵硬，遺忘了是自己先提出的包養論。

聶辰露出故作灑脫的輕笑，將自己近一年來的苦難一一陳述。

在他臨時編撰的世界線里，他屈從于云琦的威逼利誘，一邊作為未婚夫演員幫她應對家人和追求者，一邊挨嫖。

一看就知道是心理變態的云琦，有著近乎玩不盡的花樣，而且全是來自上流社會的殘酷手法，令人發指。

他稱自己也一直想擺脫這一切，比如利用親戚遺留的卡車，打兩份工賺更多錢，但在這個世界上，靠老實工作顯然是沒法改變命運的。

他思來想去，覺得要想能夠抵抗云琦的金錢和淫威，就只能通過暴富來取得社會地位和底氣。

這就是他登門拜訪，尋求合作的原因。

“我要把我失去的尊嚴奪回來，我要在她面前挺直脊梁，像個男人一樣站起來！”

聶辰攥緊拳頭，面露悲憤之色。

他說著說著，已經不顧依然指著他的槍口，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說完這些后，他沒有再理會雪菲，而是仿佛陷入回憶一般，低頭沉默不語。

雪菲眸光閃爍，鼻尖微動。

她收起了槍，給聶辰倒了一杯水，在他身旁坐下。

“抱歉，老師。世道險惡，我只是想稍微試探你一下，沒想到用力過猛，逼你把傷心事都說了出來……真的很抱歉。”

雪菲小心翼翼地把水杯往聶辰正對面推了推，不安地瞄他幾眼，卻又迅速收回眼神。

如同犯錯的學生，被叫到了老師辦公室那樣。

“沒事，總算有個人能傾訴，我心里也好受多了，你別告訴別人就行。”

聶辰滿不在乎地笑道，捧起杯子喝水，表示接受雪菲的歉意。

與此同時，他在心里狂罵，這逆徒的“稍微試探”演得可真特么像，竟逼他出此下策。

這下好了，他根本無法想象，現在的自己在雪菲眼中究竟是個什么形象，前鎖后塞嗎？

“其實，我當初退學時的想法，跟老師你現在也有點像。”

雪菲局促地在白皙大腿上揉捏手指，袒露心聲，“小時候，爸媽騙我說，只要我在壁壘的學校里好好學習，將來工作后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他們都接進來一起生活。”

“所以，我才會努力學習，連老師你編的那本趣味高數我都自學完了。”

“但隨著我對壁壘的了解越多，我發現即使一切順利，等到有能力把爸媽接進來，也至少是二十年以后了，以壁外集鎮的人均壽命，他們很難再活這么久。”

“于是，我加入了‘飛渡物流’，負責與壁外買家接頭聯絡，以及作為向導，在廢土荒漠上指引運貨車避開危險區。”

“不過現在嘛，幫派名存實亡，僥幸沒死也沒被抓的人都退出了，而最重要的是頭兒被抓了，他擁有能夠讓貨物通過關卡檢查的人脈路子，沒有他在，物流是做不下去的……”

聽了雪菲所言，聶辰微微點頭，大體情況和他猜想的差不多。

他偏頭看向雪菲，見她還躲閃視線，便果斷伸出雙手，捧住她的臉頰，把小巧玲瓏的腦袋往自己這邊掰。

泛起紅云、鼓起肉包的小臉，在這一刻顯得異常慌亂，而聶辰則注視著那異樣的血瞳，認真地告訴她：

“我有路子把貨運出去，但具體是什么需要保密。你繼續負責你以前的活兒，并且把我引薦給分銷商和買家，事成之后我們五五分賬……哦對了，我喜歡低調，而且初次入行需要低調，所以由你來做飛渡物流的老板，你覺得怎樣？”

“知道了知道了……你松手呀！”

雪菲從聶辰的拿捏中掙脫出去，坐的位置都離他遠了些，“警告你啊，別拿我當小孩子，更別拿我當成個要乖乖聽老師話的學生！正如你所言，我是你老板，你以后自己掌握分寸，下不為例！”

“嗯，下不為例。”聶辰笑著答應她。

至此，聶辰完成試探，確信雪菲的智力水平處于能被自己騙到的區間，難搞的地方只在于她的年齡，正是叛逆期的時候。

而最重要的，剝去自我保護的外衣，她依然如在學校里那樣信任自己……

“雖說你自稱有路子，但畢竟沒戰績，‘飛渡’的名聲也基本歸零了，愿意把貨給我們的分銷商恐怕不多，我先找找有沒有小單子可以做，遇上了就聯系你。”

雪菲說道，“對了，跟我聯系的時候記得換一部手機，平時也要小心點，畢竟你離她很近。”

“沒問題。”聶辰點頭記下，“話說干咱們這行，手機會不會被監聽、查通話記錄？不太安全吧？”

“一般情況下沒人這么查你，只有被盯上的時候，才需要用上一次性的預付費手機，用完就掰斷扔掉。”

雪菲比劃著掰翻蓋手機的姿勢，“還有你別光顧著小心警備署了，對買家那邊也需要警惕。”

“雖說我只想把貨賣給致力于打破壁壘，讓壁外居民也能搬進來的義軍，但咱們顯然沒到能選擇買家的時候。”

“相當多的買家就是在壁外集鎮搶地盤的幫派，講規矩的有，黑吃黑的也不少見。自己準備好槍，到時候可別讓我保護你啊。”

聶辰仔細聽著，與書本知識相照應，明白在即將開始的職業生涯中，無論會發生什么，都一定有超出他預料的情況。

對此，尚未成為靈能者的他，只能盡量與卡車時刻保持較近的距離。

那既是用來運貨的載具，也是用來拼命的武器……

接下來，僅有兩人的公司重組大會又繼續了一會兒，最終取得圓滿成功，公司元老達成一致。

散會后，都還沒有吃晚飯的兩人決定一起出去吃飯。

“老板請客。”聶辰臉皮很厚。

“員工要學會孝敬老板，這是我們的企業文化。”雪菲正色道。

“哎，真沒辦法。那還是去上次那家拌川面館？”聶辰提議。

當初老奶奶去世，感到無措的雪菲找聶辰過來，幫忙進行身后事的處理。

那天晚上，聶辰在一家拌川面館與她吃了晚飯，瞧見她的碗里和進了淚水。

也許是和老奶奶有了感情，也許是想起了在壁外艱難生活的長輩，總之她很沮喪，聶辰盡力安慰了她。

如今她看上去似乎滿血復活了，而且活得刺激了許多……

“那館子三個月前就沒了。當時兩伙幫派來這片約架，館子被波及受了不小損失，本區分署的人又要按時收保護費，不肯推遲，兩者相加，就沒法繼續開下去了。”雪菲遺憾攤手。

“唉，那換一家吧。”聶辰嘆了口氣。

兩人為了覓食，順著街道一直走著，途中遇到野怪，也就是幾個混混，試圖調戲樣貌清純的前女高。

聶辰見他們不像有武器的樣，還在猶豫用不用從懷里掏出云琦送他的那把手槍，雪菲已經拔槍指向他們膝蓋了。

雖然壁壘里民風淳樸，但當街公然殺人，還是要被警備署追緝的，所以用指腦袋的方式威脅，可能會被膽大之輩認為是虛張聲勢，不敢開槍。

于是乎，在不激烈的沖突中，專業人士普遍選擇拿槍指膝蓋，不會鬧出人命，但能輕易廢掉一條腿，同樣有威懾力。

混混們在道歉后很快跑路，雪菲淡定地收槍，跟什么都沒發生似的，繼續左右張望覓食。

聶辰有些發怔，不過很快露出釋然的笑。

他意識到，眼前這個小他十歲的白發紅瞳少女，在道上是他的前輩，面對小怪當然能保護好自己。

他不該再下意識地把她當作一個學生了。

作為學生的雪菲，早已被她自己親手埋葬在了深邃的壁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