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醫帶回的關于謝淵“根基受損、康復無期”的結論，如同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波譎云詭的朝堂與后宮激起了層層漣漪。靖南王府依舊閉門謝客，這位曾經的“南境戰神”仿佛真的沉寂于漫長而痛苦的病痛之中，成為了權力場上一個模糊的、令人唏噓的符號。

而此刻在毓秀宮那略顯清冷的書房內，十五歲的七皇子，正對著桌上內侍悄悄送來的字條發呆。紙上寥寥數語，卻重若千鈞——“靖南王病勢反復，傷及根本，恐康復無望”。

他清秀的眉宇緊緊蹙起，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桌面，低聲呢喃：“皇叔……竟傷得如此之重么？”腦海中不由浮現出那日皇叔蒼白卻隱忍的面容，“刮骨居然會給身體帶來如此損傷……高小姐說需要那些罕見的藥材……”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自己宮內的庫房賬簿和少得可憐的積蓄冊子，一股深沉的無力感瞬間攫住了他。上次送出的血竭和山參，已是傾盡所有，如今聽聞皇叔情況更糟，他卻連一點像樣的藥材都拿不出了。他什么忙也幫不上，這份認知讓他胸口發悶。

第一次，謝暄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這深宮之中的渺小與無足輕重。除了被動地活著，等待不知何時會降臨的、來自兄長的審視和宮里嬤嬤的盤問，他還能做什么？皇叔那日突如其來的探望，帶來的短暫暖意之后，是更深的惶恐和迷茫。淑貴妃宮里嬤嬤嚴厲的盤問猶在耳邊，那幾個宮人閃爍的眼神也讓他如芒在背。皇叔……您究竟為何要看來我一眼？這一眼的代價，又是什么？我又該如何做？

靖南王府的書房內，謝淵靠在軒窗下的軟榻上，夕陽照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雖然依舊帶著“秘藥”賦予的蒼白病氣，但他眼神清明，不見半分渾濁。

“王爺，探子來報，今日大殿下以巡視京畿防務為由，親自去了西山大營，宴請了營中數位實權將領。席間……大殿下對王爺的‘病情’頗多感慨，言語間暗示南境局勢不穩，軍中不可一日無帥，頗有……代王爺憂國憂民之意。”

謝淵唇角勾起一絲冰笑：“他還是這般沉不住氣。也好，他跳得越歡，皇兄心中那根刺就埋得越深。他越急著攬權，就越容易出錯。京畿大營那幾個老狐貍，在皇兄和本王眼皮底下經營多年，豈是幾杯酒、幾句空話就能收買的？繼續留意，看他究竟許了什么好處，又有誰……真的心動了。”

“末將明白。”玄一頓了頓，“七殿下那邊……淑貴妃娘娘宮里昨日派了個嬤嬤去毓秀宮，說是娘娘關心殿下起居，送了些時令點心和衣料。那嬤嬤在毓秀宮待了近一個時辰，盤問了七殿下身邊伺候的宮人許久，尤其是……關于王爺那日探望的細節，待了多久，說了什么話，神色如何，事無巨細。七殿下似乎被問得很是惶恐不安。”

謝淵眼神微凝。淑貴妃……這是被驚動了，還是二皇子借她的手在打探？

“找個由頭，把毓秀宮里那幾個不安分的都處理掉，挑一個與老二有勾連的，留著。”

玄一心領神會：“末將這就去辦。王爺是想……敲山震虎，給七殿下身邊清一清？”

“不止。”謝淵的目光投向窗外的余暉，“要讓有些人知道，本王雖然‘病’了，但眼睛沒瞎，手也沒斷。那只小兔子，本王既然‘順路’看了，就不是誰都能隨便去碰的。拔掉淑貴妃的釘子，是警告她適可而止。留著老二的人，是給他一個回應的機會，也看看他下一步怎么走。”他頓了頓，話鋒一轉，似乎想起什么，“高苒那丫頭，最近在做什么？”

“高小姐？”玄一的神情有些微妙，“除了每日來給王爺診治外，大部分時間她都待在自己院里，研究各種點心方子。不時地讓琴女按照方子做各種點心，還特地支了個小灶爐。她今日還交給末將一份清單，讓末將去尋些特殊的食材，上面好些東西……末將都沒聽過。”玄一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張紙。

謝淵接過掃了一眼，紙上列著諸如“雪山寒潭銀線魚”、“百年雷擊棗木芯”、“南疆火蟻卵”之類稀奇古怪的名字。他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這小丫頭，假公濟私、變著法子滿足口腹之欲的本事，倒是日益精進。

“給她弄。”謝淵將紙遞回，語氣聽不出喜怒，“按她單子上的找，找到多少算多少，找不到的……讓她自己想辦法。告訴她，東西弄來了，本王要看到‘療效’。”他特意在“療效”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是。”玄一領命，嘴角也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與此同時，靖南王府內，高苒的小院飄散出陣陣誘人的甜香。

“成了成了！”高苒興奮地拍開琴女的手，親自揭開特制小烤爐的蓋子，一股混合著焦糖、堅果和淡淡藥香的濃郁氣息撲面而來。爐內，十幾塊色澤金黃、點綴著果仁的糕點散發著騰騰熱氣。

她小心地夾出一塊，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又夾起一塊塞到琴女嘴里。外皮酥脆，內里松軟綿密，帶著蜂蜜的甜潤和果仁的醇香，更妙的是，一股溫和的暖流順著喉嚨滑下，瞬間驅散了初春的寒意，讓人精神一振。

“完美！”高苒對自己的手藝（或者說對自己的指揮能力）非常滿意。

她麻利地將糕點裝進食盒，興沖沖地就往謝淵的主院跑。這可是她“食療”大計的第一步，必須讓“病人”嘗嘗鮮，順便堵一堵他那張總說她“俗氣”的嘴！

書房內，謝淵正在聽玄一回稟其他事務。高苒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門，未等里面應聲，就提著食盒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獻寶似的將糕點往他面前一放：“謝淵！快！趁熱嘗嘗！這是本神醫嘔心瀝血、獨家秘制的‘固本培元糕’！保證藥效溫和，口感絕佳，專治你這‘傷及根本’的虛癥！吃了它，保管你裝病都裝得心平氣和，神清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