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離開后，姜炎每日都會去小玉的墳頭掃墓，為其清理，打掃，上香。

這一日，姜炎如往常一樣踩著濕漉漉的山徑，手里提著竹籃，籃中盛著新折的紙錢、三炷線香，還有一壺溫過的米酒。

小玉的墳頭靜悄悄的，青石墓碑被晨露洗得發亮。

姜炎蹲下身，指尖拂過碑面，拭去幾片飄落的枯葉。

“還沒回來？”

他低聲自語，唇角卻勾起一絲無奈。

姜炎默默在心頭為那個男人默哀，估計那小子已經快要被榨干了。

要知道，跟鬼玩是很傷身體的，亡靈騎士可不是那么好做，更不是人人都可以做。

即使是秋生這樣，底子好，還有修為在身的男人，僅僅兩天就被小玉玩掉了半條命。

這么想著，姜炎便站起身，拍了拍衣擺上的塵土，最后看了一眼小玉的墳，轉身離去。

........

暮色四合，姜家宅院深處，一盞青燈幽幽燃著。

姜炎盤坐在書案前，案上鋪滿黃紙朱砂，墨跡未干的符箓層層疊疊。

他指尖微動，蘸了朱砂的狼毫在符紙上蜿蜒游走，每一筆都似有靈性，墨色滲入紙紋，隱隱泛起一層暗紅的光暈。

尋常修士修煉，十之八九的時間都耗在打坐吐納上，引天地靈氣入體，周天循環，水磨工夫般熬煉根基。

可姜炎不同——他幾乎從不打坐。

不是他狂妄，而是他根本不需要。

吃鬼的能力就是他最大的依仗，隨便吃一只厲鬼，就能比得上別人多年苦修。

旁的不說，只說眼下他正在著手對付的小玉，只要能吃掉她，至少能助他增長二十年以上的功力！

所以，對姜炎來說，打坐修煉的效率實在太低，完全就是浪費時間。

筆鋒一頓，符成。

他拈起符紙輕輕一抖，朱砂紋路驟然亮起，如血線流動。

“又成了。”

他低語，唇角微勾。

修道之人常說“練武不練功，到老一場空”，可這話對姜炎而言卻像是個笑話。

旁人打坐一個時辰，他能畫十張符。

旁人吐納周天，他又練習了十次以上的‘霸下奇門’。

時間在他手里仿佛被拉長了，別人走一步，他早已邁出十步。

指尖一彈，新畫的符箓飄向墻角的一只陶罐。

罐中封著一只尚未化形的槐樹精，感應到符箓逼近，頓時劇烈震顫起來。

姜炎瞇眼瞧著，直到符紙貼上陶罐的剎那——

“嗤！”

一縷青煙升起，罐中傳來細微的嗚咽，隨即歸于寂靜。

“師父說的果然沒錯，修行之道，殊途同歸。”

“既然趕尸符可以用來操控人，鎮尸符，同樣也能鎮壓妖精。”

姜炎伸了個懶腰，又抽出一張空白符紙。

便在此時，門外便傳來一陣腳步聲。

“老爺！”

張麻子推門而入，低聲道：

“找著了，趙老爺的下落。”

姜炎抬起頭，并未急著開口，只是將筆擱下，眼神示意張麻子繼續。

張麻子見狀，繼續道：

“那老東西自打家敗了，就躲去了省城，整日泡在煙館里，把最后那點祖產都敗光了。”

“前些日子，因拖欠煙款，被人活活打死在巷子里，連個收尸的都沒有。”

屋內一時靜極，唯有燈芯燃燒的細微噼啪聲。

姜炎沉默片刻，忽而抬眸，對著空蕩蕩的角落輕聲道：

“崽崽，你聽見了嗎？”

話音未落，燭火倏地一暗，又驟然亮起。

角落里，一道半透明的身影緩緩浮現——是個約莫七八歲的孩童，眉眼清秀，卻透著幾分不屬于活人的蒼白。

他低著頭，腳尖虛浮地懸著，不似往日那般蹦蹦跳跳，只是安靜地站著。

姜炎望著他，聲音低緩：

“有沒有感覺心里輕松一些？”

崽崽抿了抿唇，半晌才輕輕搖頭：

“沒有啊。”

“父親……哦，不對，他不讓我叫他父親。”

他頓了頓，語氣平淡的說道：

“趙老爺生前就沒來看過我，我跟他見面的次數，加起來都沒超過三次。”

他抬起眼，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困惑：

“我就是覺得……他挺可憐的。以前那么風光，最后居然連個收尸的都沒有。”

張麻子聞言，忽地嗤笑一聲，嗓音里帶著幾分譏誚：

“他哪里可憐？”

姜炎和崽崽同時側目。

張麻子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據我所知，這位趙老爺當年風光的時候，可沒少作孽。”

“強占清白女子，逼得人家投井自盡的有之。”

“仗著權勢，滅人滿門的亦有之。他快活的時候，何曾顧過別人的死活？”

屋內驟然沉寂。

燭火搖曳，映得三人神色各異。

姜炎眸色深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符紙邊緣。

崽崽怔怔地望著虛空，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茫然，像是第一次聽人說起這些。

良久，姜炎輕嘆一聲，抬手揉了揉崽崽的發頂。

“罷了。”

他淡淡道，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姜炎深吸一口氣，將趙老爺的事徹底拋諸腦后。

他目光微轉，落在崽崽身上，細細打量。

這一看，心中不由一震——

崽崽的魂魄竟比前幾日又凝實了幾分，輪廓清晰，連衣角的褶皺都隱約可見，幾乎與常人無異。

燭火映照下，崽崽的指尖泛著淡淡的瑩光，不再是那種虛幻的蒼白，而是透著一絲溫潤的質感，仿佛蒙了一層薄薄的玉色。

姜炎眸色微深，心中驚異更甚。

自打崽崽開始享受香火供奉后，他的成長速度簡直匪夷所思，幾乎是一日一變。

沉吟片刻，姜炎開口問道：

“崽崽，你現在能驅動多重的物件了？”

崽崽原本低垂著頭，聞言忽地抬起臉，嘴角一翹，露出一個狡黠的笑。

他眨了眨眼，也不答話，只是輕輕抬起右手，五指微張——

“咯吱”一聲輕響，角落里一張實木方凳忽地顫動了一下，隨后竟緩緩離地，懸浮而起。

凳子起初還有些搖晃，但很快便穩住了。

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托住，緩緩飄至半空，隨后竟繞著屋內輕盈地飛了一圈，最后穩穩當當地落回原位，連一絲聲響都未發出。

姜炎瞳孔微縮，心中震撼難言。

兩個月前，崽崽還只能勉強操控針線、紙片之類的小物件，稍重一些的銅錢都會讓他吃力。

可如今，他竟能如此輕松地駕馭一張沉實的木凳，甚至游刃有余，顯然這遠非他的極限。

“嘻嘻，怎么樣大哥哥，我是不是很厲害？”

崽崽收回手，歪著頭看向姜炎，眼中閃爍著得意的光芒，像個等待夸獎的孩子。

姜炎定定地看著他，半晌才低聲道：

“……確實驚人。”

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符紙，思緒翻涌。

尋常陰魂想要達到御物的程度，無一不需要多年的積累，而崽崽卻能成長得如此迅猛。

他身上，究竟藏著什么秘密？

想到這里，姜炎眸光微動，心中已有了計較——

等九叔回來，定要讓他第一時間來瞧瞧崽崽。

或許，這位見多識廣的老道士能看出些端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