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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述職報告(10)

我一進門就看見客廳里沙發上規規矩矩地坐了兩個男孩。一看見這兩個男孩,我就知道玖雪雁今天回家了。玖雪雁在周末總會帶一些學生到家里來,帶他們到家里來,不是單獨給他們補課,而是給他們補營養。這些學生一般家庭經濟都比較困難,每天在學校飯堂挺多勉強吃個飽,所以一到周末,玖雪雁就輪流把這樣的學生帶到家里來給他們補充營養。所謂的補充營養,就是給他們吃一餐肉。這些孩子成績一般都很好,都有希望上清華進北大。也就是說,能到我家里補充營養的學生基本上都是清華北大的料子,就像那些經常出入領導家中的人,一般都是提拔任用的對象。

兩個男孩很禮貌地同時站起身來,異口同聲地說,叔叔好!我說,你們好!你們坐吧,就進到臥室去。玖雪雁在廚房里忙活,聽到聲音知道我回來了,背朝著我問了一句,回來了?我說,回來了。玖雪雁又問一句,阿媽情況怎么樣?我心想,這個時候這種場合不可能一句話就說得清楚,就說了一句,情況不妙。玖雪雁手拿鍋鏟,轉過身來,什么意思?我說,你先忙吧,忙完了再跟你講。我進到臥室,隨手將門關上,抬腕看了看手表,推算了一下時間,正是紐約的午夜。我拿起座機話筒,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摁下撥號鍵。終端轉換成嘟嘟兩聲后電話接通了,是我那侄子接的,我說,我是你中國的Uncle(叔叔),你爸爸在家嗎?I would like to speak to him(請他接個電話)。不一會兒,我聽到了大洋彼岸大哥的聲音,和平嗎?我是世平。我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大哥在那邊急了,說和你講話呀,你聽到我的聲音嗎?喂!

大滴大滴的淚水從兩腮邊滾落下來,我哽咽道,阿媽病了,這病不是一般的病,是那種要命的病,阿媽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大哥在那邊安慰道,你克制一下情緒,慢慢地跟我說。我漸漸冷靜下來,說了幾句之后,終于完整地把母親的病情跟大哥說了一遍。說到后面,我沒有忘記提醒大哥,請他了解一下美國有沒有什么特效藥。

可能是上了一定的年紀或者深受西方文化影響的因素,大哥對母親得了絕癥居然沒有震驚甚至沒有什么傷感,這從他的話語里完全可以體現出來。大哥很平靜地說,生老病死,屬于自然規律,這是人類都要面對的無法逃避的現實,你不要過于悲傷。我認為有必要把病情告訴爸爸和媽媽,尤其是媽媽,要讓他們尤其是要讓媽媽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和應對心理。中國人歷來有對患者隱瞞病情的陋習,以為這是尊重或者孝敬,這在美國來說,卻是對患者的不尊重和侵權行為。你二哥友平那里由我直接告訴他就行了,我忙他也忙,我們都很忙,估計要到最后的時間才能回去,甚至有可能回不去,家里的一切就拜托你了,你多辛苦了。至于你說的特效藥,沒有。據我了解,美國這些年來在疾病科研方面也沒有多大的臨床成果。美國除了航天技術比較先進以外,其他領域技術跟中國差不多,美國的核彈頭比中國多,銀行里的錢卻比中國少。

掛上電話后,我忽然產生了懷疑。懷疑電話是不是打錯了,我懷疑接電話的人不是我大哥,不是那個在清華大學讀書時一年四季都穿著母親親手納制的布鞋的大哥。我神經質地重新搜索一遍去電號碼,發現電話確實沒撥錯,確確實實是大哥在紐約家里的號碼。我再回憶一遍大哥的聲音,確確實實就是大哥的聲音。既然電話沒打錯,接話人沒聽錯,那么只能是我自己產生了錯覺,我的神經出現了問題。

回到客廳,餐桌上已擺滿了菜,兩個男孩還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那里,廚房里沒了玖雪雁的影子,估計是送飯到醫院去了。我招呼兩個男孩吃飯,他們坐著沒動,說等玖老師回來一起吃。我說那好吧,就跟他們聊了起來,在聊天中我得知這兩個男孩是從鄰縣轉學過來就讀的,家庭比較困難,想報考軍校。正聊著玖雪雁開門進來,我們就坐到了餐桌邊。

吃完飯后,兩個男孩告辭回了學校。玖雪雁對我說,我有件事星期一要去公安局戶籍科辦理,你跟邱局長打個招呼。我問什么事,玖雪雁說,把這兩個孩子的戶口落到我們家來。我一聽就明白了,河中是某軍校優秀生源定點輸送學校,戶口不在本縣的考生可以報考,但不能享受戶口所在地的照顧分。公安局現在對戶籍的管理比較嚴,城鎮居民的戶口現狀是不能隨意變更的。對于玖雪雁的任何要求,我基本上都盡力給予滿足和支持,因為我覺得她做的每一件事情哪怕違規但都有她的道理,比如這兩個男孩,就應該扶持和幫助。這兩個男孩長得眉清目秀端端正正的,坐有坐姿,吃有吃相,一看就是標準的軍人的模樣。我當即掏出手機,撥打邱局長的號碼。我說,邱局你好!我是玖和平。我現在膝下無子,我收了兩個養子,麻煩你通融一下,把他們的戶口落到我家來。

邱局長說,玖主任,你怎么膝下無子,你翻你家的戶口簿看看,你的干兒子夠多了。我問你,平安鄉那個周醫生也是你的干女吧?嗯!你承認不承認,你承認了我就給落下,連那個周醫生也給你落下。我緊張地瞄了玖雪雁一眼,邱局你可別聽信謠言哦,你落不落隨你的便,下次再有棺材抬來,睡進去的不再是我,而是你邱局。我啪地關了手機,對玖雪雁說,你星期一去辦就是了。玖雪雁說,其實邱局長的兒子邱曉華就在我那個班。我說既然你有這層關系,還讓我欠了人家一份人情。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對玖雪雁說,你把戶口簿拿來給我看看。玖雪雁拿來戶口簿,我翻開一看,自個兒嚇了一大跳,戶口簿上填滿了名字,家庭成員竟冒出了十幾個。我把戶口簿遞給玖雪雁,這樣恐怕不好吧。玖雪雁說這沒有什么的,只不過是走個程序,考上大學后他們就遷走了,剩下的還是我們一家四口人。

我進到臥室,玖雪雁也跟著進來,我開口就說,媽得了癌癥。啪的一聲,玖雪雁手里的戶口簿掉到地上,她呆愣地站在那里。我走過去,把戶口簿撿起來,翻開頁面,眼睛盯著上面的第一頁,我說,不久阿媽的名字也要從上面消失了,其實,阿媽還不算老,才七十七歲。玖雪雁撲上來抱住我的肩頭,渾身一陣陣地抽搐,接著哇的一聲號啕大哭。玖雪雁與母親始終保持一種特殊的關系,既是婆媳關系,又是母女關系。玖雪雁平常難得顧家,難得照料父母親,我在飯桌上難免有些微詞,可是一張口就給母親擋了回來。母親說,做老師的,就是要做出雪雁這種樣子來,就要做出雪雁這種成就來,不然就配不上老師這個稱謂。玖雪雁聽了就很自豪地望著我,把頭驕傲地倚到母親的肩上。晚上是歡送盛主任的宴會,我沒有一點喝酒的心情,我只想回到醫院回到母親的身邊,多陪她一天是一天,多陪她一夜是一夜,多陪她一次是一次??墒牵沂峭硌绲闹鞒秩瞬荒懿蝗ァN野蜒缦O到河邊大酒店,這叫又打又拉,既然你衛總不來找我,那我就找你去。但是,我沒有見到衛總,這家伙跑到倫敦去看奧運了,他才不替我操心呢,他操心的是劉翔到底還跨不跨欄。我只見到畢銀英,我問她當副老總了沒有。畢銀英搖了搖頭,我說等待,耐心等待,我現在也在等待之中。

包廂里人聲鼎沸,人們在高聲說話和相互敬酒。煙氣酒味混合成一種綜合氣味,在膨脹在蔓延。盛主任在靠窗的一桌那里被幾個人纏著,逼他像新郎一樣跟一個女秘書喝交杯酒。正不知如何開脫時,姚德曙過來敬酒。宴席沒有姚德曙名單,不知道這家伙突然從哪里冒出來。盛主任一手擱開姚德曙的酒杯,我不跟你喝,你這個人很危險的。姚德曙一愣,后退一步,說不喝拉倒,就把杯里的酒朝盛主任的臉上潑去。那酒潑在盛主任的額頭上,然后隔著眼鏡流淌下來,看上去盛主任仿佛淚流滿面。

眾人趕忙上去拉開姚德曙,我扯出紙巾去擦拭盛主任臉上的酒漬。盛主任用手擋開,他說姚德曙你這個卵仔學臺灣議員會場打架學到大陸酒席來了,你這個卵仔以后要是不進去呢,我盛某人把雞巴割下來孝敬你姚氏的祖宗。

張縣長黑著臉坐在那里,這些人怎么會是這種樣子呢?這個宴席怎么喝成這個樣子呢?張縣長性情溫和,很少見他這樣動怒過。我過去安慰道,雨過天晴,酒過心靜,你不用擔心,等下他倆一定和好如初,對付這類突發性事件的應急預案就是撤退,你先走吧。其實,干部有時候就是一群頑皮的孩童,吵過了,打過了,過后還是和好如初,還會一起撒尿打餅,一起捉迷藏玩游戲,他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在吵吵鬧鬧之中,百煉成鋼,長大成人。我拎起張縣長的包,把他送出包廂。

盛主任從那邊搖搖晃晃地回來,縣長可以走,老九不能走。我說,好,我不走,我留下來陪盛博士,我還沒有給盛博士道喜呢。我端起杯子對盛主任說,祝賀!祝賀!盛主任瞄我一眼,祝賀我什么?祝賀我給你騰出了位子?盛主任臉上露著一縷古怪的笑,現在啊!有人一天到晚盯著我們的位子,等著我們的位子,甚至希望我們得了癌癥或者被逮進去了好把位子騰出來。我當即回道,盛博士,我現在只是代理你的職務,八字只有一撇。不過,我是真心地感謝你提供給我機會,我也是真心地祝賀你,你是我們縣府大院第一位正牌博士。我是后來才知道,盛主任到學校后體檢,竟然發現自己已是肺癌晚期。我們那晚為他擺設的歡送宴席,竟是他跟我們的告別宴席,而我居然對他表示祝賀。

上蒼??!請寬恕我的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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