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飛的大雪已經下了五天了,西北的天氣都是這樣,要么大旱,要么大澇!
在這種天氣下成長的漢子們,性子急烈粗獷。
很難想象,這種情況下,被童貫催促出戰的熙和軍的心情。
童貫那一句‘西軍無能’,現在想起來,陳紹還是有點繃不住。
攤上你這么個貨,就不能太老實。
他要給趙佶獻禮,想要在皇帝面前露個臉,沒想到把屁股露出來了。
陳紹和三個親兵,抖了抖棉襖上的落雪,整理下頭上的帽子,往堡寨里走去。
崔林已經提前來了,此時應該正在堡寨內。
陳紹這次被任命為勝捷軍麾下的一個正六品統制,按理說應該有數營兵馬。
但是童貫只給了編制,兵馬需要你自己去招募。
如今橫山一帶,全是流民和潰兵,還有無主的蠻人。
其實這是勝捷軍的傳統了。
勝捷軍,作為童貫新成立的一支人馬,職銜與品階的對應關系一直就很模糊,朝廷施行“官、職、差遣分離”,軍官實際權力多取決于差遣。
如“統制”為臨時差遣,無固定品階。
因為是童貫親衛軍的統制,相對比別人來說,獲得的輜重補給要多。
所以這個是大有可為的官職。
而且防區在青平關一帶,是橫山前線,戰火最密集的地方。
陳紹家都沒回,直接來到軍營,他負責的是附近三個堡寨的防衛。
分別是:興慶寨、興平寨和木瓜寨
在西北邊境上,大宋堡寨的名字,主打一個隨心所欲地惡心西夏。
這堡寨的營造者,多少是有點惡趣味的,把一個堡寨用西夏都城興慶府來命名。
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是來就職西夏皇帝呢。
因為陳紹已經提前叫趙河來打過招呼,堡寨外稀稀疏疏站著一些人,算是在等候陳紹。
這些人神色木然,渾身臟兮兮的,泥垢在陽光下都能反光。
很多人穿的衣服,甚至都還露著腚,也不知道在這么冷的天,是怎么挨過來的。
其實這都算是好的,至少有衣服穿,很多人家根本就是全家一件衣服,誰出來的時候誰穿上。
陳紹只是從中走過,堡寨的一個都頭跟在他身后,其實他也不是這個堡寨的負責人。
此前這里被夏人擊破,守軍早就死光了,他是從前線潰逃下來的。
陳紹注意到,他身上的盔甲,松松垮垮,極不合身,像是小孩穿了大人衣服一樣。
陳紹來到這里之后,就發現這里的地形有大片的草原和土地,多山、多水,山是險山,水是惡水,這里的小村莊極少,大部分都是部族聚居式的堡壘或山寨,或依山、或背水,都在險要之處、都在道路必經之處,可謂步步為營、步步兵壘。
此地的堡寨多為夯土而筑,如臨石山,個別地方也有石砌的,但不多。
附近幾個堡壘山寨除個別有石砌段落外全都是夯土而筑,但是這夯土極為堅固,硬可礪刃,并不比石塊稍遜。
一句話,寨子是極好的,人差了點。
走到一半的時候,崔林走了過來,陳紹迎上去問道:“查點得如何?”
他派人來,不只是告訴他們自己要來,更是清查堡寨的物資。
崔林皺眉搖搖頭:“不多些個,糧食不足七天積儲,甲和弓矢都沒有,刀矛有百余把,其他物件,特別是守城戰具,也是少得很……倉庫還有放火的痕跡,幸好大雪積壓,沒怎么燒起來。”
在陳紹身后,那員都頭也說,“統制,小人來時,這里就窮的叮當響,這些人躲到了深山里,才得幸免。”
他不想這么早得罪陳紹,因為這是勝捷軍派來的統制,是童貫的心腹。
人家童貫最是護短,而且勝捷軍的統制,大概率能弄來糧食。
他和手下的百十個弟兄,快把這些百姓的存糧榨干凈了,還需要新的糧食。
他壓低了聲音,小聲道:“統制,這寨子里,還有八百多刁民,要是不把他們趕出去,兩天就吃光了積儲。”
陳紹笑道:“我奉宣帥命令,來此招募兵馬,守備堡寨,正需要民夫補城墻,修守具,挖壕溝,補營寨,你把人趕了,這些活你來干?”
那都頭點頭哈腰,連聲不敢,低著頭眼里卻露出一絲鄙夷。
就憑你還要守備堡寨,夏賊來了,看你跑不跑?
反正自己是要跑的,路上一刀把你攮了,就說夏賊宰了你,誰能知道。
陳紹走到中間,發現一個房間門窗緊閉,周圍還有三五個小兵,懶洋洋地靠在墻上曬太陽。
他有點好奇,想要過去,被都頭馬洪攔住。
“這地方不錯,我在這住。”陳紹笑著要上前開門。
“統制,這里是....”馬洪趕緊擋在前面。
還沒等他說完,董大虎一下就把他提溜開,然后打開了門。
卻發現里面堆滿了東西。
身后的都頭臉色有些古怪,笑道:“小人馬上收拾出來,都是我手下弟兄的行頭。”
陳紹呵呵一笑,道:“無妨,我還要去別處看看,你慢慢收拾。”
等他走后,那都頭一臉冷笑,在這一畝三分地,你空著手來就要接收?
他打定了主意,把這年輕的小統制架在這里,等著從童貫那里撈點糧食,等到夏賊來了,就帶著兄弟們宰了他繼續往東跑。
前面的局勢已經崩了,十萬宋軍都死了,還能翻盤怎么著?
等到出了興慶寨,陳紹放慢了速度,崔林騎在馬上,靠近之后說道:“東家,這都頭名叫馬洪,說是都頭,誰也沒見他的腰牌,穿的都頭盔甲也不合身。”
“他帶著十來個人,來到此地之后,把附近山林里躲藏的百姓哄騙出來,然后圈起來盤剝搶掠了好幾次。”
“其他兵馬是哪來的?”
“都是從前線潰逃的,被他留下,充當了自己的部曲。”
陳紹點了點頭,心中有數。
剛才打開房間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耳環。
那耳環不是很名貴,也不知道是什么金屬做的,反正不是金銀。
但是下面,綴著一塊人的耳垂肉。
陳紹回頭看了一眼,嘴角輕笑一聲,看不出喜怒。
這地方是真的亂,不過越是亂,就越容易建立新的秩序。
那些太平地方,倒是不亂,可是壁壘森嚴,早就固化。
這地好,這地夠亂。
天胡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