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綠揮袖之間，結界已起。

他追著蘇酥一路進去，表情古怪無比：“你見到沉淵了？最近發生的事情全是你們的計劃？你們這是什么鬼計劃？你們把太子弄到哪里去了？你們是怎么勸服尊上跟你們一起殺父弒君的？”

蘇酥在衣柜里挑選著，腦子嗡嗡的。

她嘆氣回頭：

“你怎么這么多問題呀？”

蕪綠手一攤：“是你們制造了這么多問題！而且，我完全不知道，你們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里干什么？管學生吃喝拉撒，管他們風紀作風？我可是孔雀王！這一次要對付的人是紫霄，你們居然把我撇在一邊？”

蘇酥：“我還是魔族靈尊呢！”

“什么意思？這一次事情，你不知道？”

“知道，但插不上手，太子不是我和沉淵設計的，是薄樓自己殺的。”

蕪綠滿臉吃驚之色，張大的嘴里好像能塞進一個雞蛋！

搖頭：“不可能，尊上從小就……”他下意識問道：“尊上，是不是都想起來了？”

蘇酥只能苦笑。

蕪綠氣得大罵沉淵：

“他本就是異世魂，被冥界包庇遮掩才能輪回轉世，只能靠一世一世不斷輪回才能慢慢聚集神魂，不被錦瑟天道做誅滅。他那時沒喝完孟婆湯已經很危險了，現在沉淵又妄動妖神之力恢復他的記憶，這是大罪，牽連整個冥界。以他如今殺父弒君，妄動兵戈的罪名入地府問誅，就算酆都大帝有意偏幫，也絕對救不了他第二次！”

蘇酥急迫問道：“妖神之力動搖，紫霄會不會知道？”

蕪綠臉色凝重。

“怕是瞞不過他。”

沉淵如此做，便是將最大的誘餌拋給了紫霄！

引蛇出洞，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蘇酥隨意披了一件素白色的外袍，摘下頭上珠翠，只用白色絲帶簡單束發。

“我這就去見他。”

蕪綠喊住她：“等等，我剛收到摘星盟傳送來的東西，指名是給你的。”

是一只圓球狀的縷空鎏金香囊。

里面翻滾著一團磅礴靈氣，金光閃爍，仙澤熒動。

“這是什么？”

蕪綠眸色一沉：“這是融靈丹，給蘇墨識的融靈丹。”

蘇酥將它藏入袖中，頷首道：

“我明白了，巫醫族的靈石已經被我全毀了，薄樓入魔在即，生死關頭紫霄絕不舍得離開錦瑟，沒有靈力維持，他要想留下只有徹底奪舍這一條路。沉淵已經將重注押在了賭桌上，他要想坐下玩一把大的，只有服下融靈丹徹底變成蘇墨識這一條路！”

“要不要我陪你去？”蕪綠還是擔心。

“你是怕天淵雙環，連累到你家尊上？”

“你的死活，我也是在乎的好不好！”

“好~”蘇酥笑著道：“不過你放心吧，天淵雙環，有人比你更積極想要替我解去呢。”

蘇酥拍了拍藏好融靈丹的袖子，提著一盞燈籠，披一身月光出門。

*

伍陵西還等著。

蘇酥將燈籠交給隨從，伸手問她要那方娟。

“我阿母辛苦繡了幾日才得一塊，你利用完回頭也是丟了，不如還給我。”

伍陵西并不在意手絹，直接還她了。

蘇酥從身上解下一把玉石鑰匙，用娟帕抱著，一并交給伍陵西：“彌月時，貴妃娘娘送了我一口特殊的偃術箱子，那是我珍愛之物，這鑰匙是我后來配的，一直貼身藏著。除非我死了，別人休想拿到。你將這個給我阿母，她會明白這是我的意思，你把我的金匱一起取來吧。”

伍陵西有些意外：“金匱？”

蘇酥意味深長的一嘆：“是呀，不是要去見伍家老太君么？聽說你們伍家幾輩子才攢了一個銅匣子，讓她摸一下金匱下去也好替你們子孫敬告功勞——很快，這金匱就該是你們伍家的了。”

伍陵西眸色一深，嘴角已有了然之意。

他揖禮開口：

“公主所求，自當盡力，公平交易，主客盡歡。”

*

蘇酥上一次見蘇墨識……還是在彌月宴。

猶記得他當年緩帶輕裘，溫文爾雅，貴氣逼人，如今被紫霄附體之后，相由心生，他面容少了隨和寬仁，眉峰冷厲，多了幾分不怒自威。

見到蘇酥本人樣貌，蘇墨識眼中果然閃過一道陰翳。

蘇酥垂下眼瞼，心思哂然。

紫霄一直視薄樓為命定宿敵，而她這個跟在薄樓身邊的攪屎棍，次次生死決戰都有她，如今錦瑟相見，怕也是分外眼紅吶。

要不是想讓薄樓步步入魔，萬劫不復。

她應該早就被他弄死了，天淵雙環掣肘之下，薄樓也得跟著去地府報道。

蘇酥知道自己不會死，至少現在不會，所以索性大方一點，坦然回視著蘇墨識的審視目光。

“問大哥安好，聽說我有兩個家人在府上叨擾，是來接她們回家的！”

蘇墨識噙著冷笑：

“你還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是我大魏的長壽公主？”

“自然知道，不然也不會剛剛從榮國境奔喪回來呀~”

蘇酥有些不好意思，一副求表揚的樣子：“大哥哥今日深夜喚我來，是迫不及待想要表揚我么？”

蘇墨識：“人是你殺的？”

蘇酥哈的一聲笑：“那小妹沒有這么大本事，不過小妹生來就是為了克著榮國的氣運的，這方面運氣不錯，倒也不用親自動手，往那邊一杵，榮國自己亂成一鍋粥了~如今風水輪流轉，他們也嘗一嘗當年君臣萬民盼著婦人產子的荒唐滋味了。”

蘇墨識笑而不語。

蘇酥笑容看起來毫無心機，還有一分邀功請賞的怯弱小心。

要是換了旁人，一早就被她演技騙過，可蘇墨識知道她是誰，知道她從何處而來，更知道她和薄樓之間糾葛幾世的過往。

錢一山當年在冥界大行賄賂之事，為得就是蘇酥這個女兒。

彌月宴之后，他就知道長壽公主便是錢簌簌了。

……

“大哥、哥？”蘇酥小聲喚他。

蘇墨識收斂眼底寒芒，只是臉色還是陰沉著，肅容教訓道：

“還是胡鬧！真不知李府是怎么教養你的！”

“是是，是我胡鬧了，給父皇母妃丟人了……”

“罷了，你詳細將落神山，巫醫寨的事情一一道來，不得有虛。”

“好。”

編故事么，蘇酥信手捏來，保證跌宕起伏，緊張刺激。

真假程度嘛，完全她心情了。

“說來也奇怪，落神山那些死士疑點重重，看著與薄樓二殿下眉來眼去的，實際落了個刻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扣在薄樓身上的屎盆子。騙一騙無知百姓編一段茶余飯后的談資便罷，榮國太子何等英明睿智，怎么也會看不穿？”蘇酥輕哼一聲：“為了爭權奪位，兄弟鬩墻的自古不少，我看就是太子做的，一石二鳥，既干掉了榮帝，又借機收歸兵權——定是怕融靈丹研制成功，他要當一輩子的太子。”

蘇墨識音色沉沉：

“這么說來，皆是榮國內亂？”

蘇酥眉梢一挑，反問道：“難道落神山刺殺……是大哥哥你做的？”

蘇墨識眸光一凜，蘇酥自己搖頭否認：“決計不會，大哥哥是支持鴻蒙盟約的，不想兩國征戰。榮帝一門心思就想著促商做生意，殺了他得不償失，大哥哥慈悲蒼生，仁義安邦，定不會干這種蠢事。萬一太子爭不過弟弟，薄樓上位，豈不是要大掀兵戈了。”

她眼珠子轉動，壓低了聲：“如此想來，唯有一人了。”

噤若寒蟬，神容惶恐，她手指往天上指了指——

蘇墨識：

“小妹，這是在攀誣父皇么？”

蘇酥連忙低頭：“我可沒這么說……”她狡黠辯解：“我以手指天，此乃天誅，榮國氣數將盡，是老天爺的意思。”

“氣數將盡？這么說來，小妹也是支持打上一場么？”

蘇酥眨巴眼睛：

“大哥哥知道我是怎么逃回來的么？九死一生……我親眼看見他動用靈力送了榮帝最后一程，更是親眼看見他捏碎了太子的喉嚨……我根本不信于良娣能生下皇長孫，就算生下來了他也坐不上皇位。”

她頓了頓繼續開口：“北蠻已經有所行動，弱主登基，薄樓麾下大軍反叛，內憂外患榮國真是要亡國了。所以他遲早會當上皇帝，而兩國和親，我只能嫁給他。只要嫁給他，我活著去，還是死著去……應該區別不大了吧？”

蘇酥臉上堆滿了自嘲的苦笑。

良久之后，她才認真看向他：

“我不想就這么死了，一點不想。”

蘇墨識有一瞬恍惚，忘了自己是誰——

他威儀赫赫，質問聲聲：

“是不想死，還是不想薄樓親手撕毀鴻蒙盟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