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叩北宮為太平
- 關于曹操重生成皇叔的那些事
- 歸閑人
- 3432字
- 2025-04-26 17:59:32
劉方原本按照前世所記推斷:
中平元年,即距今十載后,當有濟南唐周告密之事。
彼時太平道籌謀泄露。
馬元義,也就是幕后實際操縱者“劉方”,被車裂。
而作為重要內應的封谞、徐奉,相繼出事。
擺在明面上的張角三兄弟,被逼無奈之下,才倉促起兵。
雖“劉方”記憶中并無此三人記載,卻只道此時尚未將其招致麾下。
怎料……
方才那密函中,竟言:
巨鹿地界忽現一方士,名曰張角。
善施符水咒術,自號“大賢良師”,也打起太平道旗號。
在短時間內,于青、徐、幽、冀、荊、揚、兗、豫八州遍撒信眾。
若說這張角并非自己所遣……
能有此等翻云覆雨之能的,除了世家大族,唯有漢室宗親。
他本想以現下身份蟄伏暗處,徐徐圖之。
只消改變前世“馬元義“的命運,其余便依循舊軌,以不變應萬變。
這橫空出世的張角,直如巨石投入平靜湖面,將他原本的謀劃擊得粉碎。
淄車在雒陽的街巷中緩緩而行,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望向天外殘月,清輝灑在蒼白的臉上,映得眸中一片晦澀。
這看似熟悉的世道,正朝著他陌生的方向狂奔而去。
……
他真正站到風口浪尖,奉天子以令不臣,是距今二十多年后的事情。
再過十年,進位丞相,得稱曹公。
乃距今四十載有余,方成魏王。
靈帝初年,天下暗涌未興時,他尚在家族蔭庇下一腔孤勇。
莫說權柄中樞,便是朝堂大殿的門檻他都不得踏入。
倘若父親曹嵩未遭徐州一難,或許能從他那里聞得幾分禁中辛密。
可如今,他所記住的只有那些大的事件,其余種種,皆如隔霧觀花。
如果是袁楊諸世家布局,倒也罷了,無非把暗處的爭鋒擺到了明面上,各憑手段。
若出自皇室……
希望,最好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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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宮闕,分南北二宮。
南宮。
一者,為外朝樞要,登基大典、群臣朝會皆在此列。
二者,中朝亦在此宮,乃政務樞紐,亦是皇后所居。
北宮。
一者,深鎖九重秘事,乃內朝,可策拜三公之儀。
二者,掖庭永巷之禁,乃至天家寢居,皆藏于朱墻深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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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漏十二響時,劉方足踏復道青石板。
此乃禁中秘道,尋常公卿不得踏足半步,唯皇族可入。
臨行前已對麾下四人各有囑托,之后如何,全看今夜北宮之行。
……
“元義來得正巧。”
殿內,劉宏斜倚御榻,身側立著一位貴氣少年。
案頭輿圖半展,冀州、兗州郡縣之處皆以朱筆圈點。
他屈指輕叩燈臺,燭火驟明,映得御案上素帛刺眼。
依稀可見“太平道大方名錄”七個大字……
劉方剛入殿中,便要行稽首大禮,劉宏抬手止道:
“吾兄弟間,何必多禮?”
金蟾香爐青煙裊裊,混著殿外夜露濕氣,將氣氛凝得如鐵。
前世的他與劉宏接觸并不多,也從未如此近的看過這少年天子的模樣。
身為典軍校尉時,他與劉宏雖有接觸,但更多是通過蹇碩通傳,鮮少親見。
而今生記憶中,自垂髫之年起,他與劉宏或嬉戲市井,或相護于宮闈之中,情誼深厚。
然他并非昔日赤誠皇弟,而是歷四十年刀光劍影、終登魏王之位的曹孟德。
過往記憶與現世身份交疊,令他不敢對當下情形有絲毫輕忽。
劉方垂眸斂目,對案上輿圖素帛恍若未見,肅然長揖:
“陛下,臣夜得密函,太平道諸事或生變數。”
言罷,余光不經意掃過那侍立的少年郎。
劉宏撫掌而笑,廣袖拂過香爐:
“元義直言便是,此乃河間王劉利之子,吾等族子,自家人。”
那少年聞言趨步上前,拱手作揖:
“康,見過族叔。”
劉方眉間微蹙,雖心下暗生疑竇,仍正色稟奏:
“巨鹿方士張角,借太平道之名聚徒,旬月之間,八州聞風響應,聲勢已不可小覷……”
“此等異變,恐系世家暗中籌謀。”
劉宏似早有預料,抬手虛按:
“元義勿憂,不日張角自會遣使來見。”
劉方面露淡然之色,卻心潮翻涌如浪,再做試探:
“陛下,此乃社稷大計,那張角……”
話未畢,劉宏已慵懶地倚著憑幾,漫聲道:
“張角此人,盡可信之。”
看起來劉宏并不想過多解釋,接著看向劉康:
“舟堂,將河間舊事再講與汝族叔聽聽……”
劉康躬身應喏,立于蟠龍柱下娓娓道來。
從河間王府的冰酪消暑,到滹沱河畔的圍獵趣事。
三人相談甚歡,時而撫掌大笑,時而喟然長嘆。
殿中檀香氤氳,恍然不似九重禁地,倒像是尋常兄弟閑話家常。
席間談笑漸酣,劉方執盞的指尖卻微微發顫。
眼前劉康侃侃而談的眉眼,總讓他恍惚憶起某個模糊身影。
卻……絞盡腦汁也抓不住那縷飄忽的思緒。
……
忽聽得劉宏叩擊玉案,叮當聲驚破滿殿笑語:
“正逢舟堂來朝,且替兄合計合計,該將哪處封邑賜予舟堂?”
劉康慌忙離席叩首:
“陛下恩澤,臣惶恐不敢當……父王臨行前再三叮囑,一切從簡,無論何處皆感天恩。”
“休聽王兄那套酸儒論調!舟堂既入雒陽,豈有薄待之理?”
說罷劉宏忽而轉頭,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元義,汝看濟南國如何?”
茶盞險些自劉方手中滑落,那“濟南國”三字如驚雷貫耳。
“可是不妥?”
劉宏見他神色有異,抬手揉了揉眉心:
“思忖半日也乏了,元義代兄參謀參謀?”
劉方強壓下心頭驚濤駭浪,整冠再拜,聲線卻仍難掩微顫:
“陛下圣裁英明!濟南國沃野千里,商賈輻輳,實乃天賜佳邑。”
“只是……臣連日奔波,一時神思恍惚,還望陛下恕罪。”
劉宏嘆著上前扶住他:
“弟這性子,何時能學會惜身?”
溫熱掌心貼著他冰涼的手背。
“兄寧可弟諸事懈怠,也要弟康健無恙。”
那雙鳳目含著真切憂色,倒教劉方恍惚間分不清。
眼前這執手噓寒問暖的劉宏,究竟是陰晴難測的帝王,還是幼時同榻而眠的手足?
……
方才,提及濟南國的那一刻,他終于想起來劉康這個人了。
前世,他任濟南相時,與劉康相識。
可是劉康似乎對于權勢并沒有什么欲望,也很少露面。
濟南國乃青州膏腴之地,豪強林立,吏治崩壞。
蒙其默許,他方能雷厲風行,大刀闊斧的進行一番作為。
憶及劉康生平,終年深居王府,不聞外事,驟逝時僅以“疾薨”二字草草結案。
更蹊蹺的是其子嗣,黃巾之亂平定十載后,竟遭黃巾余孽劫殺,滿門盡沒。
……
劉康于席間談笑風生,劉方則是面含笑意,暗中觀察。
自談及太平道,這劉康始終半垂眼簾,偶有目光流轉,總與劉宏若有似無地交匯。
他入殿之時,那案上輿圖素帛盡與太平大計相關,劉宏卻不避劉康。
方才御前議事時,劉宏對張角之事諱莫如深,仍不避劉康。
念及此處,劉方喉間泛起鐵銹味,寒意自脊背竄上后頸。
劉宏既已暗掌太平道,而身為天子不便出面,宦者又備受掣肘,能代行其事者,唯有宗室藩王。
所以這個劉康肯定與張角有著什么聯系……
尤其是,劉康,字舟堂,濟南王。
舟堂……
周、唐……
唐周?
……
劉方俯首端起茶盞,卻見眸中寒芒大盛。
張角弟子濟南人唐周告密,致使馬元義遭車裂,封谞、徐奉伏誅。
真的是世家發現端倪之后的反擊嗎?
若是細想,兄弟二人的籌謀中,所有的關鍵人物。
劉宏坐鎮宮中,周旋朝野之間。
劉方游走四方,謀劃太平大計。
徐奉精通武略,蟄伏謀奪兵權。
封谞多智善謀,匯集機密運籌。
蹇碩堅忍狠厲,欲登宦者魁首。
許劭撥弄風云,輿論掌控士人。
除卻劉宏這高居九重的天子,其余四人皆奉劉方為主,甘效犬馬之勞。
若依循前世軌轍,“劉方”遲早會與巨鹿張氏三兄弟謀面。
以其智計與麾下勢力,收伏張角、張寶、張梁不過探囊取物。
如此,再看唐周告密后,事發之時:
一者,蹇碩雖無名,卻掌有實權,一人足以與諸多中常侍抗衡。
二者,封谞、徐奉皆已躋身中常侍之列,一司樞密機要,一控宮禁兵權,暗中將命脈攥在掌心。
三者,汝南許氏,族中封侯拜相者不絕,可謂累世公卿。
許劭雖非汝南許氏嫡系,卻憑月旦評名動天下,譽為清議魁首,更勝嫡系。
其褒貶之語,能令寒士平步青云,亦能使顯貴身敗名裂。
如此一來,劉方既掌宦門要津、士人清議,又握虎符兵權。
更掌控太平道三十六方,數十萬信眾遍布九州。
易地而處,劉方自問,若居天子之位,縱然是自己胞弟……
真的能放心么?或者說哪位帝王容得下這般權臣?
……
殿中茶香氤氳,劉方面上笑意溫潤如昔,只是執茶盞的指節已然發白。
那自馬元義車裂于市后的風云突變,自然也可以理解了。
封谞、徐奉慘遭株連,許劭南逃。
唯有蹇碩看似圣眷日隆。
但他本身職微仍為小黃門,就算被任為上軍校尉,可是西園八校尉各個都是背景深厚。
名義上蹇碩為所謂“元帥”,即便是何進都屬他節制。
實則蹇碩昔日宮中權勢,早已被十常侍瓜分殆盡,不過是劉宏制衡外戚的一枚棄子罷了。
劉宏病重時,與其說是他托孤蹇碩,不如說是董太后把劉協托付給蹇碩。
其一,劉協是董太后一手養大的。
其二,想當年劉方年少時,蹇碩便隨侍左右,一同伴于董太后身側,深得董太后歡心。
……
恰時,劉康言及宗室窘事,與劉宏相顧撫掌大笑。
劉方偽作附和,亦撫掌而笑,指節作響之聲混于笑浪間。
燭影搖紅處。
馬元義車裂之慘狀、唐周告密之獰笑,與眼前劉宏溫潤笑意詭然交疊,恍若夢魘。
劉方神色不變,暗吸長氣……
如今身為天子胞弟,雖懷匡扶漢室之志,終究不能再循原身舊路。
指腹撫過茶盞冰沿,檐下夜梟似驚而長鳴。
暮色如墨,盡吞北宮鴟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