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魚肚白剛泛,營中長廊依舊昏沉。
劣酒與汗味像未散的陳霧,纏在床鋪之間。
江臨正要起身,一陣低啞而痛苦的呻吟聲從營房另一端傳來。
那聲音不像是人類該發出來的。
介于啜泣與低吼之間,時而如蟲豸爬行,時而如野獸垂死,讓人毛骨悚然。
他心口一縮:“四哥?”
離老四的床鋪還有三步遠,寒濕的腐味便撲面而來,不是尸臭,而像陰溝深處浸了千年的水庫泥腥。
江臨捂住口鼻,忍著沒有吐出來,掀開老四床鋪周圍的粗布簾子。
簾內,空氣幾乎凝固成了黏稠的漿液,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腐肉。
老四躺在床上,面色已不是慘白,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灰,就像溺死多日的浮尸。
他的眼窩深陷,眼球卻不自然地凸出,泛著血絲,瞳孔如同深潭一般幽暗。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一種濕潤的咕嚕聲,仿佛肺里灌滿了水。
粗布被單下,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江臨強忍恐懼掀開被單,不由后退半步,幾乎跌倒。
老四的右腿已經完全看不出原形,整條腿腫脹得如同一條巨大的死水蛭。
皮膚上布滿了拇指大小的黑色膿包,不斷滲出黑綠色的腥臭液體。
膿包之間的皮膚已經開始潰爛,露出下面發黑的肌肉和筋腱,而那些組織明顯已經不再具有活性,邊緣開始潰散成腐敗的漿狀物。
更可怕的是,江臨清晰地看到那些膿包中有氣泡在緩慢鼓動,似乎在其中孕育著什么東西。
在他注視的呼吸間,有兩個膿包無聲地破裂,噴出一股惡臭的黑綠色液體,液體中竟然有細小的、蠕動的黑色顆粒,如同蟲卵。
“它在……吃我……”
老四的聲音已經嘶啞得不成人聲,更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的石塊碰撞。
“不是腐爛……它在從里到外,吃我……”
老四突然猛地扯開自己的衣襟。
那些黑色膿包已經蔓延到了腹部和胸膛,形成一條條蜿蜒的痕跡,如同某種寄生蟲在皮下游走的軌跡。
江臨震驚地看到,在老四的左胸口處,幾個膿包連成一片,皮膚已經潰爛開來,露出下面漆黑的,已經不再跳動的心臟組織。
“我去叫軍醫!”
江臨寒毛倒豎,轉身便逃。
一截冰冷的手腕卻死死鉗住他。
“等等!”老四死死盯著他,眼中是一種超越了痛苦的恐懼,“昨夜,我聽見河下的鼓,有個聲音說,它要借我軀殼,重返旱岸……”
江臨感到老四的手指異常冰冷,卻又帶著一種粘膩的濕滑觸感,像是在被某種冰冷的毒蛇纏繞。
他猛力掙脫,踉蹌沖出營門,跪在地上干嘔起來。
此時,老三和老七剛好經過,看到江臨的模樣,不由得停下腳步。
“老九,怎么了?”
老三皺眉問道,但江臨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指向老四的帳篷。
“媽的,這是什么鬼味道?”
老七聞到那股從帳篷內飄出的腐臭,捂住鼻子,警惕地向帳篷走去。
老三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掀開簾子,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涼氣,踉蹌著后退,臉上血色盡失:“老四他,他……”
話音未落,老三轉身就吐,連昨晚的酒水都吐了出來。
老七強忍著惡心定睛一看,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和恐懼。
他是見過大世面的老兵,但這一刻,他的雙腿也在顫抖。
“叫頭兒?!崩掀叩穆曇羯硢〉貌怀蓸幼樱斑€有軍醫,所有軍醫?!?
很快,王頭兒和幾名軍醫匆匆趕來。
江臨看到那些歷經沙場,見慣生死的老兵們,一個個臉色慘白,眼中滿是前所未有的恐懼和茫然。
軍醫揭開老四腫脹的右腿。
“這種腐爛太快了,像是某種蠱蟲在蠶食血肉?!?
江臨聽到老四不斷重復著同一句話:“冰河里有東西,有東西爬進了我的身體……”
周圍聚集的士兵越來越多,他們遠遠地圍成一圈,目光中滿是恐懼和不安。
有人低聲議論,說是鷹愁澗的詛咒,有人則說是山魈的毒液,更有人說那冰河下藏著能吃人的水鬼。
王頭兒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揮手驅散圍觀的士兵:“都散了,該干什么干什么去,這里沒你們的事?!?
士兵們慢慢散去,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揮之不去的恐懼。
到了傍晚,江臨聽到醫帳傳來一聲慘叫。
隨后是軍醫的驚呼聲:“天啊,它們活了!”
接著是物體翻倒的聲音和一陣混亂。
兩個面色慘白的老兵抬著一個不斷滴落黑綠色液體的木桶從營帳中出來。
他們的手臂抖得厲害,眼神空洞,如同見了鬼一般。
“燒了,立刻燒了。”王頭兒的聲音罕見地帶著一絲顫抖,甚至連那道猙獰的刀疤都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全都燒干凈?!?
嘶——
當木桶被扔到早已準備好的火堆上,那火焰剛一接觸桶內之物,響起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成千上萬細小生物被燒灼時,發出瀕死的集體嘶鳴,高亢而尖銳,像是無數細針刺入耳膜。
火焰瞬間變成了不自然的青綠色,燃燒得異常猛烈。
更令人恐懼的是,在那異色的火焰中,眾人分明看到那條被截下的腿在燃燒中蠕動抽搐,仿佛有無數生命在其中垂死掙扎。
火焰中不斷爆出細小的黑點,如同無數蟲卵在高溫下嗶剝炸裂。
“他媽的,活的。”
當火焰終于熄滅,木桶和其中之物已化為灰燼。
但灰燼中央,有一小灘凝固的黑色物質,在余燼的映照下,泛著詭異的光澤,仿佛仍然具有某種生命力。
營地里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著那灘黑色物質,仿佛它隨時會跳起來攻擊他們。
王頭兒命人用鐵鏟將那團黑色物質徹底埋入深坑,用石灰和鹽完全覆蓋,然后用火反復燒了三次,才算完事。
整個營地的氣氛變得異常壓抑,士兵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眼神中滿是恐慌。
這一晚,整個營地沒有一個人能安眠。
更讓人畏懼的是,第二天清晨,有人發現老四的病床上只剩下一灘黑綠色的液體。
周遭散落一地細小的已經干枯的黑色顆粒,人卻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