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太子。”

呢喃過后，便是漫長的沉默。許廣漢父女不敢直視，低頭在心里暗自祈禱。

良久，一聲嘆息打破寂靜。劉賀語氣中帶著幾分釋然，“朕此行原本是看望許卿，沒曾想還有這般緣分。”

“論宗譜，劉病已當叫朕一聲叔父。”

劉賀說著接下腰間的玉佩，“別無長物，就以此物當見面禮吧。”

許平君不知所措的看向老父親。

許廣平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發現不過是普通玉佩，無帝王專屬龍紋微微點頭。

“謝叔父。”

叔父，而不是陛下。劉賀對這位膽大的少女多了幾分欣賞。

“國事繁重，朕不便久留。”

劉賀起身意味深長的看向桌上的腌肉，感嘆道，“今日方知民生疾苦。”

“若有空閑，可帶劉病已入宮見朕。”

“恭送陛下。”

待到劉賀的馬車遠去，許廣漢才心有余悸的起身。既感慨劉賀恩重似海，又惱怒女兒膽大妄為。

當然，打是不可能的，罵也舍不得。

只能給一個惱怒的眼神，讓許平君自己體會。

“阿父.....”許平君毫不在意，握住許廣漢的手臂晃了晃。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化怒氣于無形。

“我們不用再過苦日子了。”

“是啊。”許廣漢看著劉賀離去的方向，點頭，“以后你不用跟著我受苦了。”

“陛下乃一代仁君，料想不會因往事遷怒病已。”

“汝趕快回去，讓病已拜見掖庭令學習禮節。進宮之后，當謹言慎行，萬不可失禮。”

“女兒曉得了。”許平君眉宇間皆是笑意，突然好想到什么，好奇的問道，“爹，您當初究竟是為何受罰？”

“聽陛下的意思，好像另有隱情。”

“放肆。”一貫寵溺女兒的許廣漢勃然大怒，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為父警告你，此事你就當從未聽過，往后也絕不可再提。”

“若有違背....”

許廣漢看著可憐兮兮的女兒，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一咬牙，“若有違背，為父就死在你面前。”

“爹。”

“還不快去。”

“等等，把肉帶走。”

劉賀坐在回未央宮的馬車上，絲毫不知道，許廣漢為了維護自己，將寵溺的女兒轟出了家門。

若是知道，他恐怕會說一句“許卿想多了。”

往日他做所荒唐事太多了，屬于債多了不愁。再說，有太祖高皇帝的金字招牌，他往日的錯事早就一筆勾銷了。

回到宮中，劉賀對王善吩咐道，“傳召，升許廣漢為宦者丞，賜金百斤，帛二百匹，酒三石，另賜府邸一座。”

“諾。”王善行禮，不解的問道，“陛下，以何緣由賞賜。”

“自己想。”

......

三日后，巍峨的未央宮門口破天荒來一位平民，身穿粗帛所制的直裾袍，頭戴幘巾，腰間卻系著一塊美玉，看著格外的突兀。

王善暗暗打量面前氣度不凡的年輕人，不禁贊嘆，不愧是皇室血脈，風度與一般愚夫不同。

白袍示其身份，玉佩承其恩德。

來的時間也恰到好處。

既無趨炎附勢之嫌，又至于讓陛下久等生怨。

是個聰明人。

“二位請隨我來。”

劉病已行禮，低頭邁著小碎步緊緊跟在王善身后。一路上如履薄冰，未有任何失儀。

這讓王善心里對其又高看了幾分。

不一會，一行人來到溫室殿。

劉病已剛踏入殿中，就拉著許平君拜倒在地，“草民劉病已，拜見陛下。“

“草民。”劉賀聽見劉病已的稱呼，眼中露出些許玩味。

劉病已雖無爵在身，但畢竟是錄入宗譜皇室宗親，按理說應該自稱“臣”才對。

而他卻自稱“草民”，無疑表明此行的身份是許廣平之婿，而非劉賀之侄。

“請起。”劉賀淡淡道，“今日殿中無君臣之禮，只有叔侄之情。”

劉病已聞言，神情愈發的卑微，叩首在地，“草民不敢。”

“草民乃罪人之后，得孝武皇帝垂憐入宗籍已是萬幸，豈敢與陛下叔侄相稱。”

劉賀眼中劃過一絲無奈，慕然瞥了地上的玉佩，佯裝生氣的問道，“既然不敢，為何佩玉？”

劉病已答道，“長者賜，少者賤者不敢辭。”

劉賀嘆了口氣，“罷了，你退下吧。”

許平君擔心劉病已惹怒劉賀，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

可劉病已卻置若罔聞，“草民告退。”

言罷，起身面對劉賀，低著頭一步步退出殿外。

許平君雖心有不滿，但也不好多言。畢竟這不是她家，而是未央宮。況且，夫為妻綱，丈夫做了決定，作為妻子她只能無條件的支持。

兩人原路返回，這次沒了王善的帶領，領頭的不過手托承盤的小黃門。承盤覆以黃布，也不知道上面放了什么。

行至宮門口，小黃門將手中的承盤遞給劉病已，未發一言便轉身離去。

許平君很是好奇，待到四下無人便掀開黃布，見上面所放不過是幾卷竹簡，不由得大失所望。

“都怨你。”許平君埋怨道，“來時便和你說了，與陛下叔侄相稱。上次我叫陛下叔父，阿爹升了宦者丞。你若叫聲叔父，說不定陛下會給你封侯呢。”

“現在可好，到手的富貴沒了。”

“不過也沒關系。上次陛下賜了許多錢財，還賜了一座宅。即便你封不了侯，我們一家人也衣食無憂。”

劉病已看著碎碎念的妻子，眼神滿是柔情。他的身份特殊，劉賀想給他封侯不是一件容易事。即便封了候，也未必是幸事。

巫蠱之禍，牽連數十萬。孝武皇帝雖有悔意，建了思子宮，但畢竟沒給衛太子平反。

若是他無功封侯，那豈不是證明孝武皇帝做錯了。

恍惚間，劉病已耳中響起掖庭令張賀不甘的抱怨，“這皇位本該是你的。”

“唉，身在皇家即便是一介平民也身不由己。”劉病已心里暗嘆，一手穩住承盤，一手打開書簡——《神農》二十篇。

相傳為農家許行所著。

“誰說到手的富貴沒了。”劉病已笑著說道，“富貴已在我手中。”

許平君湊過來看了一眼，撇嘴道，“一堆竹簡能值幾錢。”

“竹簡不值錢，但竹簡所載價值萬金。封侯拜相，皆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