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澤殿內(nèi)，氣氛凝滯如鐵。
段豪雙臂筋肉賁張，如盤踞古藤，青紫色的血管在皮下虬結(jié)跳動，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牽動著周身肌肉如怒濤般起伏。
他的雙瞳已被赤色浸染，眼角滲出的血痕在煞白的面龐上蜿蜒，平添幾分猙獰。
狂暴的靈力在他周身洶涌，形成一個丈許方圓的暗紅漩渦，漩渦深處，并非怨魂，而是無數(shù)扭曲、掙扎的靈力符文，發(fā)出令人心神不寧的尖利嘯音！
“蘇越！今日便叫你領(lǐng)教，何為聚靈秘術(shù)！”
段豪的嘶吼聲沙啞變形，仿佛混雜了多重回響。
他獰笑著揮動那扇門板般的玄鐵巨斧，斧刃上暗紅的血槽內(nèi)，粘稠如漿的靈力汩汩涌動。
斧鋒破空，凝聚的血煞之氣竟扭曲幻化，凝成一尊三丈高的暗紅虛影！那虛影三面六臂，面目模糊卻戾氣沖天，六只巨爪上烏光閃爍，挾著刺骨腥風，朝蘇越猛撲而下！虛影過處，地面凝結(jié)出細密的暗紅冰晶。
圍觀的弟子駭然倒退，有人腿腳發(fā)軟，聲音發(fā)顫：
“段師兄竟將血煞聚靈修至‘凝煞化形’之境！這...這需將秘術(shù)推演至何等精深...”
蘇越卻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嗤笑，眼中掠過一絲冰寒的輕蔑。
他修長的手指緩緩撫過虎頭刀的刀身，刀身上那個古樸的“玄”字銘文，悄然亮起微芒。
“區(qū)區(qū)旁門左道，也敢妄稱聚靈真義？”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穿透了場中的喧囂，“你可知此術(shù)本源，乃脫胎于道門正宗的‘玄靈歸真訣’？”
段豪臉色驟變，身周那狂暴的暗紅漩渦都微微一滯：
“你怎會...”他猛地想起段九霄曾隱晦提及此術(shù)淵源非比尋常，需慎用。
“因為——”
蘇越話音未落，人已暴起！虎頭刀上那古老的“玄”字銘文驟然金光大盛！那光芒純凈、堂皇，如初升之陽，瞬間將殿內(nèi)彌漫的暗紅邪氣滌蕩一空！
“這才是玄靈真解！”蘇越眸中寒星爆射，手中長刀發(fā)出一聲穿云裂石般的震天虎嘯！嘯聲蒼茫古樸，帶著滌蕩邪祟的無上威嚴！
刀身文字徹底點亮，金光沖天而起，在空中凝聚成一柄煌煌十丈的金色巨刃！巨刃四周，無數(shù)細小的金色符文如星辰環(huán)繞，每一個符文都蘊含著至大至剛、沛然莫御的浩然正氣！
“斬！”
蘇越一聲暴喝，金色巨刃挾著開天辟地之勢，與那暗紅虛影轟然對撞！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驚天動地的巨響在福澤殿內(nèi)炸開！
金紅二色能量如同兩條狂暴的怒龍，瘋狂撕咬絞殺，肉眼可見的靈力沖擊波如同怒海狂濤，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轟隆——！！！”
大殿石柱劇烈震顫，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殿頂琉璃瓦片如雨墜落，在地面摔成齏粉！狂暴的靈力亂流將靠近的弟子狠狠掀飛，修為稍弱者口噴鮮血，更有甚者直接被震暈過去，七竅流血！
段豪那暗紅虛影如同紙糊般被金色巨刃從中劈開。構(gòu)成虛影的暗紅符箓，如同殘雪遇上烈陽，瞬間消融瓦解。
他本人更是如遭太古神山撞擊，護體靈光寸寸碎裂，鮮血狂噴，身體如破麻袋般倒飛出去，重重砸在一根三人合抱的蟠龍石柱上。堅硬的石柱表面，瞬間蔓延開蛛網(wǎng)般的恐怖裂痕！
“噗~！不...不可能..！”段豪掙扎欲起，又是一大口鮮血噴出，染紅了身前地面，“你分明...只是通玄！”他眼中充滿了驚駭欲絕，右手無意識地抓撓著地面，指甲崩裂，血肉模糊也渾然不覺。
蘇越收刀而立，紫袍在激蕩的氣流中微微拂動。他緩步走向癱軟在地的段豪，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發(fā)出的輕響，都如同重錘砸在段豪心頭。
“四十年積欠，今日，連本帶利。”蘇越的聲音很輕，卻直擊段豪靈魂。
福澤殿內(nèi)死寂一片。
所有弟子都瞠目結(jié)舌，被這通玄逆伐凝神的驚天逆轉(zhuǎn)徹底震懾。有人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以確認并非身處幻境。
“住手！”
一道蘊含雷霆之威的怒喝，如同九天驚雷，驟然在殿頂炸響！
話音未落，一道玄色身影踏劍破空而至！來人身穿玄色長老法袍，胸前金線云紋熠熠生輝，面容肅殺如鐵，雙目開闔間精光如電，周身散發(fā)的凝神境巔峰威壓，讓殿內(nèi)空氣都為之凝滯！
正是執(zhí)法殿長老，嚴嵩！
“是嚴長老！”有弟子失聲驚呼，聲音帶著深深的敬畏。
嚴嵩落于蘇越與段豪之間，腳下飛劍化作流光沒入袖中。
他目光如刀，掃過狼藉一片的大殿。
碎裂的石柱、龜裂的地面、哀嚎的弟子，最終，那銳利的視線死死釘在蘇越身上。
“蘇越！”嚴嵩聲音低沉，字字重若千鈞，“你可知曉，于宗門重地，無故重傷同門，該當何罪？”
蘇越體內(nèi)靈力近乎枯竭，臉色蒼白，腰背卻挺得筆直如松。他拱手行禮，不卑不亢：
“嚴長老明鑒。弟子四十載應得之資遭人竊取，今日前來討還公道，反遭福澤殿眾人圍殺。弟子所為，實乃迫不得已之自衛(wèi)！”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破損的衣袍與面頰上未干的血痕。
“血口噴人！”段豪掙扎著嘶吼，滿口血沫，“分明是你強闖福澤殿，打傷執(zhí)事在先！兇性大發(fā)！”他模樣凄慘，猶自強辯。
嚴嵩抬手制止段豪，面無表情地從袖中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玉簡。
玉簡懸浮于空，投射出一幅幅光影畫面，正是方才激戰(zhàn)的回放。畫面清晰顯示，確是福澤殿眾人率先圍攻蘇越。
光影散去，嚴嵩眉頭緊鎖：
“蘇越，縱使事出有因，你下手也未免過于狠辣。段豪既已受創(chuàng)，宗門亦會懲戒。至于你所失物資，宗門自會加倍補償于你。”
“補償？”蘇越突然仰天長笑，笑聲蒼涼悲愴，牽動內(nèi)傷，嘴角溢出一縷鮮血也渾不在意，“嚴長老，弟子所求，非是靈石丹藥之補償！乃是一個遲來了四十年的公道！”他猛地轉(zhuǎn)身，面向殿內(nèi)所有弟子，聲音如雷，字字泣血：
“諸位同門！蘇越壽元將盡，本不欲多生是非，徒惹塵埃！”
他聲音微微發(fā)顫，并非恐懼，而是積壓百年的憤懣與不甘即將沖破胸膛。
“然！此等蛀空宗門根基、戕害同門道途之蠹行，若人人噤若寒蟬，我天元宗煌煌正道，千年基業(yè)，未來何在？！”
這番話語如同驚雷，在眾多弟子心中炸響。殿內(nèi)頓時響起嗡嗡議論：
“蘇師兄所言有理啊！”“我上月所領(lǐng)靈石，數(shù)目似有短缺！”“王師姐外出游歷多年，她的月例也...”
嚴嵩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寬大的袖袍無風自動，獵獵作響：
“蘇越！休得放肆！宗門法度森嚴，豈容你在此妖言惑眾，煽動人心！”他右手已然按在腰間劍柄之上，威脅之意昭然若揭。
“法度？”蘇越冷笑一聲，屈指一彈，一道靈光射向那本被擱置一旁的靈簿！
靈簿應聲飛起，懸于半空，書頁嘩啦啦自行翻動，如蝶紛飛。
“既然嚴長老要講法度，那便請您，親眼看一看這‘法度’下的真相！”
靈簿驟然停在某一頁，蘇越指尖射出一道凝練金光！
金光照射之處，那頁上原本清晰無比的“蘇越”簽名，竟如水波般扭曲、剝落！顯露出下方被層層覆蓋、篡改的“段明”二字！更令人心驚的是，那篡改的痕跡并非一處，而是層層疊疊，觸目驚心！
“幻形覆影術(shù)！”有見多識廣的弟子失聲叫道，“有人以高階幻術(shù)反復篡改記錄！非止一次！”
段豪面如金紙，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絕望地望向嚴嵩。
嚴嵩瞳孔一縮，顯然未料到蘇越竟有如此手段，能破開這等隱秘篡改。他強自鎮(zhèn)定，沉聲道：
“蘇越！縱使記錄有偽，亦當由執(zhí)法殿詳查嚴辦！你今日擅自動武，重傷同門，擾亂福澤殿，樁樁件件，皆觸犯門規(guī)鐵律！”聲音雖厲，氣勢已露頹態(tài)。
“門規(guī)？”蘇越仰天大笑，笑聲中是無盡的悲憤與蒼涼。他猛地扯開前襟，露出瘦骨嶙峋、傷痕累累的胸膛，幾道猙獰的傷疤尚未痊愈！
“看！這便是你們口中門規(guī)庇護下的‘同門’！一個為宗門戍守百年、鞠躬盡瘁的執(zhí)事，落得如此田地！”他指著自己因饑餓與傷痛而深陷的腹部，“為省下幾塊靈石換取療傷丹藥，我不得不接下那些九死一生的宗門死令！”
蘇越神魂雖然才接手這軀體不久，但對過往的事一清二楚。
殿內(nèi)一片死寂，旋即嘩然四起！
眾多弟子面露不忍，有人眼眶發(fā)紅。一些年長弟子看著眼前形銷骨立、傷痕累累的蘇越，再憶起他當年風采，無不扼腕嘆息。
嚴嵩眼見人心浮動，丑聞將徹底暴露，眼中狠厲之色暴漲：
“冥頑不靈！今日老夫便代宗門，清理門戶！”
話音未落，他袖中一道銀光電射而出！那是一柄三寸長短、通體刻滿玄奧符文的銀色小劍！小劍迎風便長，瞬間化作三丈銀虹，帶著撕裂一切的鋒銳劍氣，直斬蘇越！劍氣未至，凌厲的罡風已在地面犁出深深溝壑，近處弟子臉頰被割出血線！
“凝神后期！”有人駭然驚呼，拉著同伴亡命后退。
面對這必殺一劍，蘇越卻異常平靜。他雙手在胸前結(jié)出一個玄奧古拙的法印，體內(nèi)殘存的靈力不顧一切地燃燒起來！一段塵封于前世記憶深處的秘術(shù)驟然浮現(xiàn)——
“流云步！”
銀虹巨劍斬落。
千鈞一發(fā)之際，蘇越的身影驟然變得虛幻朦朧，如同水中倒影。
嗤！
劍鋒穿透而過，卻只激起一圈空間漣漪，猶如利刃斬過靜水。
蘇越的真身在三丈外踉蹌顯現(xiàn)，剛一出現(xiàn)便噴出一大口鮮血，面如金紙，氣息萎靡到極點。
“什么？！”嚴嵩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志在必得的一擊竟告落空！此等遁術(shù)之詭異玄妙，他修行數(shù)百載聞所未聞！
“嚴長老...”蘇越以刀拄地，喘息如拉風箱，每一個字都耗盡氣力：
“您身為執(zhí)法者，本應秉公執(zhí)法，主持公道。”
“可你不去追查蛀空宗門根基的碩鼠，反而對對討還公道的受害者痛下殺手，這便是天元宗...予我等的...公道？”他抹去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眼神愈發(fā)銳利逼人。
嚴嵩臉色鐵青，殺意沸騰，正欲再施辣手，天際卻傳來一聲悠長嘆息。
“夠了。”
這聲音不高，卻仿佛蘊含著撫平躁動的力量，清晰地響在每個人心底。
只見一道素白身影，腳踏流云，衣袂飄飄，仙姿卓然，自天際而來。正是齊云峰峰主，程涵！
“師尊...”蘇越緊繃的心弦一松，眼前陣陣發(fā)黑，強撐著才未倒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以劇痛維持清醒。
程涵飄然落在蘇越身側(cè)，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大殿，最終落在嚴嵩身上，聲音平靜無波卻自有分量：
“嚴師兄，此事前因后果，程某已盡知。蘇越行事雖有沖動之過，然其情可憫，其由可察。”他翻手取出一枚青色玉簡，遞向嚴嵩：
“此簡之中，詳錄四十年間福澤殿冒領(lǐng)、克扣弟子物資之鐵證。所涉者，非獨蘇越一人，更有十七位閉關(guān)、外派同門之份額，盡在其中。”
程涵的聲音依舊平靜，但任誰都能感受到那平靜之下壓抑的怒濤。
嚴嵩接過玉簡，靈識探入，臉色瞬間變得極其精彩，青紅交加。
玉簡內(nèi)不僅有詳實的冒領(lǐng)記錄，更夾雜著段九霄父子密謀的留音片段，甚至隱隱牽涉到幾位位高權(quán)重的長老！
程涵繼續(xù)道，語氣加重：
“此間主謀，乃福澤殿主段九霄之子，段明。證據(jù)確鑿，鐵證如山。還望執(zhí)法殿...秉公執(zhí)法，肅清門庭！”他在“秉公”二字上，落下了千鈞之力。
同時，那素白的身影，已不著痕跡地擋在了搖搖欲墜的蘇越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