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何物？”張輔見老廚師正用力搗著石臼里的粉末，白色如霜，夾雜著點(diǎn)點(diǎn)花瓣，香氣淡淡飄散。

“侯爺親自吩咐的香料。”老廚師頭也不抬，力道穩(wěn)健，“據(jù)說是從北方帶回來的，研得細(xì)些，飯菜里加點(diǎn)提香，香氣很足。”

張輔目光一閃，伸手從石臼里捻出少許粉末，湊近鼻端輕嗅，臉色微微一變。那股熟悉的香氣，正是前些日子在許拱辰府中酒盞里嗅到的氣味。花香濃烈，混雜著奇異的甜意，似是那種會擾人心神、令人神志恍惚的詭異花粉！

“有問題？”老廚師察覺他神色有異，疑惑地停下了手。

張輔唇角微揚(yáng)，神色從容：“無妨，您繼續(xù)。確實(shí)香得很，讓人忍不住想多聞幾下呢。”

老廚師笑了笑，低頭繼續(xù)搗研。張輔見他沒起疑，悄然把那點(diǎn)粉末抹在指尖，走向司徒頃。廚房里人聲鼎沸，碗盞聲、切菜聲混在一起，恰好掩住了張輔的動(dòng)作。

司徒頃正用刀尖修飾一道小菜，見張輔走近，疑惑地挑了挑眉。張輔在他面前停住腳步，指尖在他鼻前一抹。司徒頃輕輕一嗅，瞬間瞳孔一縮，刀鋒微顫。

“噓——”張輔抬手，迅速按住他要張口的嘴巴，眼神凌厲，壓低聲音，“曹震要在宴席里下毒。”

司徒頃神色凝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辛誠在一旁看得心驚，走過來：“怎么了？”

張輔收回手，示意他也靠近。辛誠湊近，張輔把指尖那絲香粉遞到他鼻下。辛誠微微一嗅，臉色瞬間變了，眼底透出寒意。

“好個(gè)曹震，果然心狠手辣！”辛誠壓低嗓音，聲音里帶著一絲陰冷，“許拱辰那老賊，果然也是他的人……

張輔冷聲道：“看來這一桌晚宴，怕是要做一場死局了。”

此刻，前堂燈火通明，酒香濃烈。老尤與曹震分坐主位，賓客們觥籌交錯(cuò)，絲竹聲聲。曹震端起酒盞，笑容恭敬：“欽差大人千里而來，所為何事啊？”

老尤慢慢端起小盞，淡笑道：“陛下命老臣考察四川軍務(wù)。近聞白蓮教作亂，擾得百姓不寧，特來問問景川侯，可還需朝廷扶持？”

曹震沉聲道：“大人有所不知，這白蓮教匪性難馴。教中有種邪花，喚作‘朝蓮’，能迷人心志，致人死地。邪門得很！”

老尤聞言，微微挑眉：“竟有如此邪物？怪不得傳聞中白蓮教教眾皆癲狂不知生死。”

曹震點(diǎn)點(diǎn)頭，眼神森冷：“這些年我鞠躬盡瘁，然白蓮教屢剿不滅。此花若不除，怕是永無寧日。”

老尤抿了口酒，緩緩道：“我進(jìn)城那日，恰逢白蓮教賊子刺殺，險(xiǎn)些喪命。侯爺可知，此事是你麾下失察，還是白蓮教賊人太過猖狂？”

曹震眼神微瞇，隨即一聲長嘆，語氣帶著幾分無奈和恨意：“大人明察！這些年我耗盡心血鎮(zhèn)撫川中，奈何教匪猖獗。那日之刺殺，實(shí)屬我力有未逮——但大人放心，若有一絲放縱白蓮教之人，曹某必誅無赦！”

老尤深深看了他一眼，抿著酒水微微一笑：“景川侯一片忠心，本官自當(dāng)回稟圣上。”

說完這話，老尤緩緩垂下目光，杯中酒影微晃。他的笑意里，透出幾分看不穿的冷意。景川侯說得冠冕堂皇，可他心中卻并不完全信服。

他一路走來，聽見的都是關(guān)于白蓮教的傳言：什么妖言惑眾，什么村寨覆滅，什么教中異花“朝蓮”。可真到了這川中，他卻只見過被燒空的村子，看過一地的斷壁殘?jiān)瑓s沒見過真正的白蓮教人馬成群，也沒聽過那傳說中震耳欲聾的邪教口號。

真正刺殺他的人，倒像是臨時(shí)湊起的亡命之徒。那劍法，那出手，算不上真正的刺客，更像是做給他這“欽差大人”看的戲碼。

他喝下一口酒，眼底露出深思。曹震真要反，那白蓮教便是最好的遮羞布；若真是白蓮教作亂，曹震又何必急著把他“請進(jìn)”自家的府門，處處好生招待？

若真有大逆之心，曹震完全可以讓這場刺殺更順理成章，讓老尤自己死在路上，死得無聲無息。可他還活著，還在喝著這桌熱氣騰騰的酒，四周是各地官紳商賈，坐得整整齊齊。

這讓老尤心中生出更多疑竇。白蓮教的名字，到底是真的存在于山野，還是只存在于官府的折帖里？那幾個(gè)村子的劫掠，是白蓮教的惡行，還是有人借白蓮教的名義，做著自己的算計(jì)？

他跟隨詹徽多年，早已練就一雙分辨真假話的眼睛。可惜今日席間光影晃動(dòng)，觥籌交錯(cuò)，曹震的神色始終平靜如水，叫人看不出一絲罅隙。

“景川侯啊……”他在心里默默念著，臉上卻露出笑容，舉杯向?qū)Ψ绞疽狻＞葡汶硽柚校嫌劝蛋颠泼矍暗臒狒[繁華，仿佛被煙火迷了真相，可他心知，這杯中酒，再醇也掩不住血腥的味道。

晚宴仍在繼續(xù)，絲竹聲漸起，鼓樂喧騰。可老尤坐在首席，目光卻在這喧囂的余音中，透過酒盞深處，靜靜打量著曹震……這一切，看似熱鬧，卻更像是一場籠罩在夜色中的較量。

曹震突然伸手，握住了老尤的手腕，力道不重，卻讓老尤心中暗暗生出一絲不安。曹震壓低聲音，似笑非笑地問道：“大人，您說，如今的圣上如何？”

老尤心頭一緊，神色瞬間收斂，正色道：“自然是圣明仁政，萬民仰戴。”

曹震的眼神卻似乎沒把他的敷衍放在心上，嘴角微微一勾，意味深長地說道：“那我問你！圣上自登基以來，可殺了多少有功之臣？”

老尤一愣，頓覺危險(xiǎn)的味道撲面而來，面色瞬間沉了下去：“景川侯，慎言，慎言哪！此話若被外人聽了去，必招大禍，本官就當(dāng)沒聽過！”

可曹震卻仿佛并不打算收斂，反倒神情越發(fā)激烈：“不論你信不信，圣上似乎又要大開殺戒了！聽說太子薨逝，錦衣衛(wèi)指揮使蔣瓛已經(jīng)開始暗中調(diào)查，若真要清算，首當(dāng)其沖的，就是我曹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