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輔此時再起不能，體內氣息紊亂，筋骨仿佛被重錘砸過，強撐著也只能癱坐原地。

實力的鴻溝，終究不是幾日苦練就能填平的。

“站起來啊！”忽勒金一邊甩著手腕，一邊冷笑嘲諷。

張輔試圖撐起身子，胳膊顫抖，雙腿發(fā)軟，終究還是倒了回去，滿臉是汗，大口喘息，宛如一尾擱淺的魚。

“算了。”黃老怪的聲音這時冷不丁地響起，打斷了忽勒金繼續(xù)補刀的沖動，“你還真要下死手？”

忽勒金撇了撇嘴，嘟噥道：“這幾天這小子囂張得很，我早就想教訓他了。”

他語氣雖硬，可眼角的那點心虛，卻早已說明了——他其實沒想真下死手，只是心里……有太多疙瘩沒法解開。

——尤其是張輔，是張玉的兒子。

若不是柏如晦，他早就動手了。

張輔艱難地翻了個身，平躺在地上，好讓胸口的氣順暢些。他閉著眼，耳邊傳來牢門開鎖的聲音——

中午了。

柏如晦如期而至，手中拎著食盒，身后還跟著徐老。

她一進門便看到張輔渾身是血、氣息虛弱，頓時慌了，叫聲撕心裂肺：

“誰干的！”

謝靈抬手，一指，指向了角落的忽勒金。

忽勒金頓時愣住，眼神和柏如晦對上，臉上竟然難得一紅，撓著自己發(fā)亮的光頭，支支吾吾：“不……不小心的。”

張輔強撐著起身，朝兩人咧嘴一笑：“徐老今天怎么來了？”

徐老走近看了看，見他還能說話，總算松了口氣，正色道：“圣上有旨，明日，你出獄。”

牢房里頓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旋即，像是鍋中沸水，有人竊竊私語，有人喃喃詛咒，也有人捏緊了拳頭、青筋暴起。

“是王連回來了？”張輔第一反應是朝那密函之事想去。

徐老卻搖頭：“不是，王連還在蘇州未歸。這是指揮使代陛下傳的旨。”

柏如晦聽得眉開眼笑：“太好了，張輔你終于能出來了！”

她眼中有喜悅，也有一絲莫名的不安。

張輔笑了笑，卻敏銳地捕捉到周圍那些原本對他不屑一顧的囚徒，此刻紛紛低頭，眼神晦暗難測。更有幾人，眼神中燃起了某種快被壓到極限的情緒。

午飯極豐盛。

三只母雞，還有應天府酒樓的熱菜熱湯，甚至還有一份元朝風味的酥糖點心。

忽勒金吃著吃著，竟有點吃不下了。他不知是看著張輔，還是看著柏如晦，眼中第一次浮現(xiàn)出濃烈的、無從安放的情緒。

到了夜里，張輔望著天花板，終于感受到久違的“明日將至”。

他以為自己能入睡。

可就在他昏昏欲睡時，一種不對勁的安靜讓他睜開了眼。

他四周，一道道身影正悄無聲息地靠近他。

他們的眼中，不再是前幾日的死氣沉沉，而是……血光與貪婪。

張輔猛地坐起，大喊：“你們要做什么！”

“做什么？”一個佝僂的老者咧嘴笑著，聲音沙啞得像風吹進棺木，“明天你就滾蛋了，今天……我們就把你吃了。”

張輔瞳孔一縮。

這不是玩笑。

他們是真的動了殺機。

這些被關押了幾十年的囚徒，已非人非鬼，在這地獄般的牢房里，第一次見到“有人能走出去”，這不是希望，而是對自己命運的審判。

嫉妒、恐懼、屈辱、憤怒混成一股黑潮，撲面而來。

“你們瘋了？！”張輔聲音發(fā)顫。

“我們早就瘋了！”

“黃老怪！你也忍得下？”有人扭頭看向墻角，“你還信他不是朱重八的眼線？”

“對，他學了謝老的‘大挪移’，誰知道是不是為了回去給皇帝送秘籍的！”

“誰能活著出去？我們不信！”

張輔背靠墻角，看著那一雙雙帶著恨意與絕望的眼睛，一點點逼近。

而就在此時——

一道沙啞的聲音冷冷響起：

“再往前一步，我就讓你們一個都別活。”

黃老怪，站起了身。

“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黃老怪的聲音在狹窄牢房中炸響，“來一個，死一個；沒人來，不準死人！”

“你還守那狗屁規(guī)矩？”有人大吼，聲音里滿是哀怒，“現(xiàn)在還糾結什么？！”

“砰！”

黃老怪一拳將那人砸翻在地，鐵鏈撞擊石墻的聲音回蕩如雷。

“你們不守規(guī)矩，沒了人送飯，衙役便不再來！你們想餓死在這暗牢里嗎？！”

“那就餓死吧！”角落有人低吼，聲音干裂刺耳，“我們已經(jīng)受夠了！”

這一刻，所有人都瘋了。

——人確實可以被壓在黑暗中活下去，只要他們從未見過光明。

可一旦他們見過希望，那希望若再離去，黑暗就不再是溫順的庇護，而是吞噬一切的深淵。

他們想抓住張輔，因為張輔是那束光。

如果那光要離開，他們寧愿毀了它。

張輔站在墻角，看著那一雙雙目光充血、神志半瘋的囚徒們，一步步逼近。

而忽勒金，始終沉默，只冷冷地盯著場中。

忽然，謝靈開口了，聲音低沉卻鏗鏘：

“張輔是我徒弟。”

眾人一怔。

謝靈繼續(xù)道：“從現(xiàn)在起，他是謝靈的傳人。誰敢動他——就是與我為敵。”

“老謝，你也瘋了！”有人怒吼，“幾只母雞把你這把老骨頭都養(yǎng)昏了？”

張輔望著謝靈擋在自己身前，眼神復雜。他默默伸手，輕拍了拍老人的肩膀，隨后緩緩上前一步，將謝靈擠到身后。

他環(huán)視一圈，聲音平靜卻帶著血與火的決絕：

“張輔能被各位前輩如此重視，是我的榮幸。”

牢中頓時寂靜。

張輔吸了口氣，正色開口：

“我今日在此立誓——若能離開此地，我誓要為諸位奔走呼號，竭盡全力求一條出路！”

“若我身死，則誓言隨骨入土。”

牢中沉默了一瞬，隨即爆發(fā)出一聲質問：

“小子，我們憑什么信你？你一句話，就要換我們幾十年的血海深仇？”

張輔毫不退讓，抬手指向謝靈：

“——就憑他！就憑他還在這里！”

眾人神色微變。

謝靈微微怔了一下，隨即嘴角一彎，低聲道：“臭小子。”

他眼神深處，第一次，有了真實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