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局主殿內,陰冷的氣息仿佛爬滿了每一道縫隙,連空氣都帶著不容置喙的壓迫感。昔日莊嚴肅穆的議事廳,如今被明目張膽的權力角逐所占據,長桌兩側對峙的各派人馬,神色凝重,唇槍舌劍。
數十盞魂燈依次懸掛于穹頂之下,幽藍的火光照出一道道模糊的魂影,像是這座殿堂曾經的守護者在默默注視著眼前的撕裂。
林澄靜靜站在角落,披著燈局使者的灰藍衣袍,卻不言不語。她的掌心緊握著火清燈,微弱的燈火在指縫間閃動,仿佛是她唯一尚能握緊的溫暖。她的眼神冷銳,像刀鋒劃過沉冰。曾經,她堅信這座殿堂是命律與光明的堡壘,是父親林慎之以一生堅守的所在。
如今卻成了權謀傾軋的戰場。
“我們不能再容忍那些陳舊守舊的枷鎖,燈局需要變革!”年青一派領袖言辭激烈,語調高揚,目光如刀。
“變革?那不過是毀滅的前奏!”對面年邁守舊派的老者沉聲回擊,聲音沙啞卻不失威嚴,“若無魂律,何以立燈?”
林澄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她從未見過這般赤裸的爭斗:沒有修飾、沒有底線。魂燈下的光,竟成了爭權者博弈的籌碼。
她忽然感到喉間發澀,呼吸凝滯——是魂印裂縫的發作,又或是信念碎裂的疼痛?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那個夜晚。她在魂火塔前,看著父親林慎之只身走入魂陣的畫面。那是她記憶中最深的光,最沉的影。
“如果父親還在,他一定會阻止這場爭斗,他不會讓燈局落到如今這步田地。”她默念著,聲音如同破碎的星塵,只為自己聽見。
有人說,信仰的崩塌不會發出聲音。但林澄知道,那是錯的。它會發出震耳欲聾的痛。那是從心底蔓延出的寂寞,那是一個人,在黑暗中回望燈火時的哽咽。
宋執靜靜走近她,披風掠過燈影,眼神凝重而溫柔。他能感受到她的痛,也看到了她目光中愈發濃烈的執念。
“澄兒。”他的聲音低沉卻堅定,“我們不能只看眼前的爭斗,這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危機,在更深的黑暗里。”
林澄望著他,那一刻她讀懂了什么。宋執早已察覺這場斗爭背后的暗流,卻始終沒有明言。他不是軟弱,而是謹慎,是為了護她周全。
“你有打算?”她輕聲問。
“‘魂火沉眠’。”宋執終于吐出這個字眼,“這是唯一能暫時穩住你魂印裂縫的方法。但風險……極高。”
林澄愣住,腦中閃過殘魂碎裂的景象。沉眠術意味著將魂火主動壓入極靜之境,稍有差池便可能魂飛魄散。她從未想過宋執會讓她嘗試這個禁術。
“我愿意。”她沒有猶豫,“只要能保住命火,我就能繼續查下去。”
夜色如墨,整個燈局陷入沉寂。只有南閣密室內,燈火未熄。
宋執披著斗篷,伏在一卷卷泛黃的古籍前。古文符號交錯如陣,筆跡間布滿歲月斑駁的痕跡。他指尖摩挲著符文,心跳愈發急促。
“不能失敗。”他喃喃低語,手指輕輕顫抖。
他記得林澄魂印發作時,臉色蒼白如紙、指骨繃緊得發青,那是一種幾乎無法言說的痛。若這次沉眠失控,她將徹底被命律撕裂。他不能承受再次失去——她,或光。
一劑魂藥,一盞復命燈,一頁封存百年的儀式咒文。他將它們一一安置妥當,如同為即將渡劫的人備好所有舟楫。
儀式在寂靜中展開。林澄仰躺在陣心,周身浮動著微弱藍焰。宋執穩穩按住她的脈門,將復命之火送入她體內。
魂火沉眠術的關鍵,是“魂識自渡”。若她無法與自身魂火達成平衡,便將永遠沉眠于魂淵。
林澄緩緩閉上眼,意識跌入一片空茫的魂境。她仿佛飄蕩在無邊夜色之中,身體不復存在,唯有靈識在暗中流轉。
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自深處響起:“澄兒。”
是父親的聲音。
她掙扎著追尋,卻只看到一道魂影漸遠漸沉。光,被無形的律火吞噬。
“不要走——”她喊出聲,卻聽不見回音。
她幾近潰散。就在此刻,一道熟悉的魂息破空而至,宋執的氣息如一線燈火穿透魂淵,牽住她。
“回來,我在。”
魂火輕顫,她的意識終于緩緩歸位,魂印之痛,也開始逐漸平息。
翌日清晨,林澄在父親舊書房翻閱遺物時,意外發現一塊封塵的魂燈碎片。
碎片通體幽藍,符文晦澀,隱隱透出一種熟悉的溫度。
她伸出手,指尖剛觸碰到那刻痕,一股熾烈的光驟然爆發——照亮了整個書房的陰影。
那一刻,她幾乎可以肯定,這并非普通遺物,而是父親刻意留下的……某種“引路之燈”。
魂燈碎片的力量穿透她體內的裂縫,仿佛一道微光緩緩縫合傷口。那道痛入骨髓的撕裂感在此刻居然短暫消退。
她屏住呼吸,淚水悄然滑落。
“父親……你早就預料到了?”
她知道,這或許是父親臨終前,為她留的最后一道救命之火。
宋執趕來,驚訝于魂燈碎片的反應。他接過碎片,細細端詳:“這是……舊律印芯的副核。只有‘魂燈主守’才有資格使用。”
“父親曾是執燈五守之一。他藏起它,是為了什么?”林澄凝聲問道。
兩人對視,意識到這碎片背后或許藏著一段早被湮滅的歷史——也許,正是這段歷史,才是林慎之遇害的根源。
議事廳風云再起,各派爭斗日益白熱。林澄與宋執深知,一場更深層的權謀正在逼近。
她立于燈塔之巔,手中魂燈之火愈發明亮。
“我曾以為,只要守住魂燈,就能守住光明。”林澄輕聲低語,“可如今我才明白,真正的守護,是要在混沌中找回那束本該不滅的火。”
宋執將她的手握住,那盞微弱卻堅定的火清燈在風中燃燒。他們對視一眼,無需多言,心中的誓言已然銘刻。
風吹起夜色,燈火照亮歸路。他們知道,真正的戰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