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坤安任由余坤清自顧自說著，自個兒抬腳就朝旁邊的供銷社走去。

供銷社里頭，三個售貨員正忙活著。貨品是真齊全，鍋碗瓢盆、油鹽醬醋、煙酒糖茶……林林總總，把柜臺和貨架塞得滿滿當當，碼得整整齊齊。

余坤安四下里掃了一圈，瞧見個木樓梯通二樓，他瞅了瞅，也沒往上走，就在一樓的柜臺前頭慢慢轉悠，細細打量。

現在的供銷社，真可謂集齊了老百姓的日常所需，過日子要用的，這兒基本都能尋摸到。

忽然，他眼神定在一個柜臺里擺著的幾個鐵皮手電筒上了。走過去一問價，好家伙，十五塊一個！

他忍不住咂了下嘴，搖搖頭，調頭就走。接著又轉悠，看到火柴才兩分錢一盒，心里頭默默盤算開了。

最后，他挑了五包“云嶺”牌香煙、十盒火柴、兩斤水果糖，還有兩斤雞蛋糕。

轉念一想，家里窗戶都是余父用木條子釘的框，再用玻璃紙糊的。經過長時間的風吹日曬，早已老化，天氣快冷起來了，他便想著就給家里都給換了，等后面掙到錢找路子直接換成玻璃的。

這一堆東西買下來，花了十三塊三毛錢。余坤安心里頭暗嘆：這錢啊，真是不經花，流水似的就沒了。

售貨員看他買得多，手腳麻利地用幾張舊報紙，把糖和雞蛋糕仔細包好遞給他，又把四包煙和火柴也包了一包。

余坤安把這些都放進自己背的背簍里。那卷玻璃紙，他卷了卷，塞進了余坤清的背簍。手里還剩下一包拆開的煙。

他這才問旁邊干站著的余坤清：“阿清，你要買點啥子不？”

余坤清搖搖頭，咧嘴笑道“不曉得買啥，算咯，不買了。”

兩人隨后走出供銷社。余坤安把售貨員找補的零錢，跟之前賣貨的錢歸攏到一塊兒，數出十九塊一毛錢，塞到余坤清手里：

“阿清，拿著。這回賣的東西攏共三十八塊一毛二，咱倆對半分，一人該得十九塊零六分。給你十九塊一毛，多那四分算我的。”

余坤清一聽，有點發懵：“安子，不用給我分那么多，黃精都是你找到的，也是你帶著我來縣城賣的，我……”

余坤安打斷他，語氣認真：“阿清，一碼歸一碼，我們倆一起進山收獲的，就應該平分，以后也是按人頭平分。”

余坤清見他態度堅決，便撓了撓頭，嘿嘿笑著接過錢：“那……那我拿十九塊整！剩下那一毛，就當是你尋見黃精的彩頭，嘿嘿……”

余坤安沒再多說，把零碎的硬幣揣進褲兜，又領著余坤清折回旁邊的收購站。

這會兒站里沒別人來賣貨，他笑著對那中年男子說：“同志，今天真是多謝你了。我剛買了包煙，你抽一支？”

說著把手里那包拆開的“云嶺”遞過去。

中年男子連連擺手：“老鄉，莫客氣！這都是分內事，說啥謝不謝的。煙你收回去，我不能收。”

余坤安看他推辭，也沒硬塞，順手就把那包煙放在了柜臺上，站著跟中年男子搭起話來。

聊了幾句，余坤安得知這人姓何，叫何鴻運，三十六歲，家就住在縣城里。他順口就改稱“何哥”。

隨后，二人聊起了現在收購站所收購的貨物種類。

余坤安這才發現，收購站收的東西還真雜！各類藥材、動物皮毛等，甚至連毒蛇都在收購之列。

收購站后頭，還有一個專門的加工房，收來的東西就在那兒分揀、處理、存放。

余坤安趁機仔細問了問各種貨品的價錢，心里頭默默記了個大概。

當聽到眼鏡蛇竟能賣到十五塊錢一斤時，他暗暗咋舌。大蒙山深處，眼鏡蛇可不少見。這玩意兒一般只在天氣暖和的四五月到九十月間出來活動，天一冷，就難尋蹤跡了。

說到藥材，何鴻運也感嘆，如今認得藥材的人不多。要么是專門學醫的，要么是家里頭祖輩傳下來的本事。

普通莊戶人家，頂多認得幾樣常用的，像紫花地丁、益母草這些，價錢還不高。其他稀罕點的，就鮮少有人識得了。

余坤安特意打聽：“何哥，你曉不曉得哪里能買到那種帶圖畫的藥材書？”

何鴻運搖搖頭，：“這個我還真不曉得。我認藥，也是跟著我阿爺學的，他手把手教出來的。你要真想找，可以去新華書店碰碰運氣，興許有。”

兩人聊得投機，主要是余坤安問，何鴻運答，何鴻運也樂意跟他講。

不知不覺，眼瞅著快到和趙前進約定的時間了。余坤安二人這才跟何鴻運道別，并表示日后還會繼續前來賣貨的。

至于那包放在柜臺上的“云嶺”，余坤安像是“忘”了拿，何鴻運笑了笑，也就收了起來。

余坤安和余坤清趕到街心花園沒等多久，就聽見“突突突”的拖拉機聲由遠及近。

余坤安笑著迎上去：“前進哥，你那邊驗收煙葉還順利不？”

趙前進一臉輕松：“今天還挺快的，人少，沒排隊，進去驗收也快。”

隨后，他招呼兩人上車，余坤安順手將一盒提前備好的香煙遞給趙前進，以表謝意。

趙前進也沒假客氣，笑呵呵接過來揣進兜里，便發動拖拉機，徑直返程。

來的時候心里裝著事，沒覺著啥。

回去這趟才真切體會到，這拖拉機顛起來，能把人骨頭架子都顛散咯！

好在路還算順，一路顛簸著回到了田壩村，天光還沒完全暗下去。

兩人再次謝過趙前進，趕緊往家趕。

還未踏入院子，燉雞肉的香氣便撲鼻而來。

大人們都坐在臺階上閑聊，余坤清一進院門，便被小兒子瞧見，小家伙歡叫一聲：“阿爹！”余坤安笑著應了。

他抬眼一看，家里人估摸著剛吃完晚飯，現在坐在院子里各自閑聊。

他走到臺階上放下背簍，眾人的目光自然都聚了過來。有人招呼余坤清：“阿清來啦，快過來坐坐。”

余坤清放下背簍，笑著跟大伙兒寒暄了兩句，就推說：“三伯，我得趕緊回家去了，家里人估計還在等我吃飯呢。”說完，便轉身就走了。

余坤安則將背簍里的東西一件件取出，只見都是用報紙包裹的物品，以及另一個背簍里的玻璃紙。

大伙兒都好奇地看著，孩子們更是呼啦一下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他報紙里包的是什么，是不是好吃的。

他先將玻璃紙提出來，遞給余母：“阿娘，家里的窗戶紙都老化了，有的破了洞，顏色也變黑了，一點都不亮堂。我買了新的，明天都給換上。”

接著，他打開報紙，將剩下的三盒煙分別遞給余父、余大哥和余二哥。余父面無表情，余大哥和余二哥則笑呵呵地接過，卻也舍不得打開。

余坤安如今重生了，尚未染上煙癮，便將煙都分給了他們。

他又伸手打開另一份報紙，將里面的火柴盒遞給余母。

隨后自己抓了一把糖放在一旁空著的報紙上，把剩下的糖交到大侄子手中，囑咐道：“阿濤你給大家每人分一顆，剩下的給你阿奶收著，以后再給你們吃。”

余文濤按照人頭分了一圈糖下來，把剩下的糖交給余母。

最后，他打開包裹著雞蛋糕的報紙，一股香甜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孩子們的目光瞬間被吸引，眼巴巴地望著他。他笑著給每人分了一個雞蛋糕，然后把剩下的遞給老太太，說道：“阿奶，這雞蛋糕您留著吃，軟和，適合您，吃完了再給您買。”

老太太樂開了花：“安子兒還給我買了雞蛋糕啊，好，阿奶吃，也給你留著。”

一旁的余父終于忍不住了，：“你個敗家子，哪來的錢買這么多東西？”

余坤安淡定的回道：“我和阿清今天進山了，采了些松菇和黃精，拿去城里賣了。”

他語氣輕描淡寫，卻讓眾人皆是一驚。縣城還收松菇？這他們可不知道，黃精更是都不認識。

大嫂李美花還算穩得住，二嫂楊月榮則直接問道：“安子，那……那你們這次賣了多少錢？咋買回這么多東西？”

余坤安繼續說道：“三十八塊。”

“多少！！！”院子里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進一天山，能掙三十八塊？這簡直不敢想！

余父繼續罵道：“你個敗家子，手里就存不住錢，剛掙了錢就全花光了才安逸……”

老太太可不樂意了：“安子兒自己掙的錢，還給你買了煙，自己都沒買啥，買的東西哪樣不是分給大家的？你罵他做什么！”

余父氣的對這祖孫倆繼續無語。

老太太才不管他，招呼余坤安：“安子兒，快去擦把臉，吃飯去！給你留了雞腿在鍋里溫著呢！”

余坤安笑著應了聲“好嘞”。看到媳婦王清麗轉身進了屋，他也跟了進去。

從褲兜里掏出剩下的五塊多零錢，還有剛才抓出來的那一小包水果糖，一股腦塞到王清麗手里：

“媳婦，這是剩下的錢，我都給你了，還有這糖，你留著給自己和兒子甜甜嘴。”

王清麗望著他遞東西過來的手，有些愣神地接過來，只“嗯”了一聲。

然后她把放在柜子上的煤油燈點上，沒有說話。余坤安看著媳婦，覺得年輕時的她還挺呆萌可愛的。

他則拿了盆和毛巾出去擦臉了。

院子里一片歡聲笑語，孩子們可高興壞了。今天不僅吃到了雞肉，還吃到了糖和美味的雞蛋糕，都忍不住要帶著咬了幾小口的雞蛋糕出去找其他孩子顯擺。

還是被余母叫住了：“天都黑了，外面烏漆嘛黑的，還出去做什么，都老老實實待在家里。”

這群小孩被余母鎮壓住了，只好乖乖地坐在臺階上，笑呵呵地舔著糖吃。

余坤安走進伙房，揭開甑蓋，果然看到碗里有個雞腿，還有半碗雞湯，里面泡著幾片松菇和雞肉，一看就是老太太提前給他盛出來的。

他先喝了一口湯，忍不住贊嘆：“實在是太鮮了！”

接著把湯喝完，就著碗把飯盛滿，端著出了伙房，一邊吃飯一邊看著家里人高興的樣子。

等他吃完飯，用鍋里的熱水把碗筷洗了，大家也開始準備洗漱睡覺了。

這時候的農村，沒啥娛樂，天一擦黑，只要沒啥特別的事，家家戶戶都睡得早——點燈費油啊。

余大哥則繼續借著那朦朧般的月光，挑著水桶往水井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