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通想的很清楚。
真靈顯化之前發生的,那是此地城隍土地的責任,但若真靈顯化后,仍舊為了香火信仰,放任不理。
那便是他的問題了。
日后若有討封機會,上頭派使者前來調查,發現曾有過這等事,定然是神道斷絕。
萬不可被其影響神途。
不過尚得弄清楚他們的身份來歷,陸通觀其言行,認為絕非尋常的略賣人者,實在隱秘頗多。
心中如此想著,便已決定前往村中打探消息。
靈澤村人口近千,是周邊難得的大村。
按理來說村中祭祀拜神之事,應當是村長或里正之類的主導,但前日卻未曾見到。
他施展新學的望氣術,俯瞰靈澤村。
若是官宦人家,在望氣術下會依據品階高低,呈現出紫紅黃白之氣。
而在靈澤村尋常煙火氣中,恰有一戶紅磚綠瓦,與村中茅舍土坯房略有不同。
其中更是淡淡白氣縈繞,只是不知為何,摻雜絲絲青黑之色。
青黑之色主兇兆。
陸通顯化真靈蛙身,鉆入此戶,進入便聞到久不散去的藥味。
里屋躺著一名中年人,面容枯槁,雙目凹陷,呼吸微弱,顯然病入膏肓。
而在其印堂之上,一團黏稠如墨的青黑氣團,凝而不散,如活物般伸出絲絲觸手,向其身體纏繞而去。
“難怪白氣中夾雜兇兆……”陸通低語。
他匍匐在木桌之上,略微沉吟,隨即吐出粉紅長舌,在黑氣上一卷,便掠去大半吞入肚腹。
見到這團黑氣時,便看出此為某種奇毒,他施展化毒神術,頃刻間便將毒素消弭大半。
與此同時。
體內毒素被清除大半的中年人,竟然緩緩睜眼,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匍匐在桌上,一只通體雪白、碧瞳綻放異芒的玉蛙。
垂死病中驚坐起,中年人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哆哆嗦嗦,卻是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吾乃此地蛙神,此番有事問你。”陸通口吐人言。
中年人名叫王安,不僅為此地里正,也是村中氏族共同選出的村長。
他雖無什么見識,但也并非尋常村夫,只是稍稍震驚一番,便焦急開口:“蛙神大人,村中有一伙妖人假借您名諱,暗中誘騙孩童金銀,還請蛙神大人鏟除奸人,還靈澤村朗朗乾坤。”
雖是久臥病榻,聲音低沉、沙啞,卻仍壓憤怒怨恨。
陸通見祈愿光團飄入,而后緩緩道:“本神已經知曉,正是為此事而來,你知曉些什么,一一道來。”
王安也不敢怠慢,覺得力氣恢復不少,便強撐精神,娓娓道來。
原來靈澤村祭拜蛙神傳統已久,旨在風調雨順,趨吉避兇,多子多福。
然而五年前一場大旱,即便日日供奉叩首,也不見半點甘霖,摧毀了村民的信仰。
而后便是這宋神婆莫名出現,言說祭拜神明,用錯祭品。
雞鴨魚肉不行,瓜果蔬菜也不行……
必須每年獻祭一對童男童女,蛙神才會保佑靈澤村風調雨順、人丁興旺。
起初她這話并無村民相信,王安也深表懷疑,甚至預備去縣衙請人。
卻不想,這宋神婆不知從何處,竟弄來一對童子,大張旗鼓地,便在村中舉辦獻祭儀式……
當日,便有大雨傾盆。
第二年,在眾村民半信半疑之中,從附近買來兩名孤兒,豈料當年又是五谷豐登、添丁增口。
至此便再無人懷疑。
只是到了第三年,在獻祭拜蛙神時,王安并未前去,而是恰好在那片荒墳燒紙上香,意外與宋神婆一行撞上。
他驚懼交加,放聲怒斥,卻是忽地暈倒。
自那之后,他便病榻纏身,既死不了,也無法下床動身,甚至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陸通聽他說完,便又問道:“你可知他們從何而來?”
王安立刻回道:“那宋神婆此前是鄰村寡婦,因家中獨子走失外出尋覓,豈料三年過后,獨自折返回來,便自稱可溝通鬼神……”
說著,他猛地想起什么,斬釘截鐵道:“那日在荒墳時,曾聽他們提到什么神使大人,卻不知是何人?”
說到最后之際,他語氣憤然。
‘神使……’
陸通心中暗自嘀咕。
又聽到屋外有腳步聲傳來,“當家的,是你在說話嗎?”
神人有別,接觸過多并無益處。
陸通聽見腳步聲,便一躍而起,穿過屋頂離開。
身后傳來婦人喜悅的哭喊,“天可憐見,當家的你終于醒了,嗚嗚~”
“是蛙神,是蛙神搭救于我……”
陸通朝著村尾而去。
方才施展望氣術時,那邊綠氣縈繞,此乃妖邪之氣。
而妖邪之氣所處,正是宋神婆幾人居住之所。
……
密室內。
宋神婆等人盤坐于蒲團,低語吟唱在幽暗密室響起。
“紅塵皆妄,唯母永恒,順者超脫,逆者化塵,苦海無邊,天玄渡舟,圣母垂憐,賜吾妙法……”
面前是半人來高的神像,通體由玄玉雕琢,面容慈祥卻雙目低垂,似在憐憫眾生苦難。
左手托一盞青燈,燈火不滅,象征無生之光。右手結印向下,指尖滴落一滴白玉露珠,寓意渡世甘霖。
道道紅光自青燈迸發而出,沐浴其中的宋神婆幾人皆是神情陶醉,如飲瓊漿。
少頃,紅光漸熄。
眾人齊聲贊美。
“感謝圣母饋贈,圣母的恩情還不完。”
宋神婆睜眼噙笑,眸中盡是饜足,似是想起什么,轉而一臉不屑:“那蛙神廟的泥像,算了什么東西,竟也讓我每日叩拜。”
“正是此理。”
“宋神婆說的對。”
一眾壯漢紛紛附和,或是真心,或是奉承。
他們本是附近的閑散漢子,被宋神婆發展成為信徒教眾,可每月跟隨沐浴天玄神光。
久沐神光,身體健碩。
服下虔命丹,無病無災。
只是這虔命丹需每年續上,否則便會遭受萬蟻噬心之痛,頗為不爽。
“宋神婆,怎還不見張家兄弟回來,會不會出意外?”
一名壯漢疑惑問道。
每月沐浴天玄神光的日子固定,那張家兄弟必不會錯過,然而今日卻遲遲不見。
宋神婆頷首:“他們沒出意外,只是死了……”扭頭看向身后幽暗,淡淡說道:“萬萬沒想到呀,不過泥塑土身竟生出真靈神身,香火信仰力果真恐怖如斯。”
“咕呱……”
回應她的則是一聲蛙鳴,而后濃霧涌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