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月整夜被噩夢糾纏，恍惚間總見林佑知帶著鐵甲衛破門而入，揭穿她冒牌公主的身份后，將她押赴刑場。天光微亮時驚醒，中衣已被冷汗浸透。

奇怪的是，這一夜風平浪靜。她揉著太陽穴暗忖：莫非那宰相真這般輕易放過了她？

在城隍廟悶到晌午，玖月終是按捺不住，溜達到宣武門大街。她先是縮著脖子左右張望，見街市如常，這才挺直腰板鉆進常去的茶坊。

茶沫還未沉底，鄰座壓低的議論聲便鉆進耳朵：

“聽說了么？宮里出了大事！“

“可是說林相爺？今早全城都傳遍了...“

“圣上疑心宰相謀反，昨夜賜了鴆酒！“

“噓——這話可不敢亂說！“

“千真萬確！我兄弟在宮門當值，親眼見著檀木棺材抬出來...“

青瓷茶盞在玖月手中猛地一顫，碧綠的茶湯濺在案幾上，洇開一片刺目水痕。

按理說林佑知死了便再無人追殺她，可玖月心口卻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塊。

她鬼使神差地踱到宰相府前，只見府門懸著慘白燈籠，家丁們腰間系著麻繩

傳聞竟是真的。

她熟門熟路地從后門溜進去，這條逃命時摸熟的路，如今卻成了送別的捷徑

靈堂冷清得駭人，連個哭喪的仆役都沒有，唯有幾縷殘香在寒風中飄搖。

玖月顫著手扶上棺槨，先是閉眼深吸了口氣，才敢睜眼去看。

棺中之人面容如生，依舊那般清峻威嚴，仿佛下一刻就會睜開眼譏諷她。

“林佑知...“她突然撲在棺沿，淚水砸在對方冰冷的朝服上，“我再不咒你死了...你起來抓我啊...“

哽咽聲在空蕩的靈堂回響，“打我罵我都成...我保證再不騙你了...“

她滑跪在蒲團上，死死攥著孝布：“與大人雖無名無分...可我們終究...“話到此處已泣不成聲。

拾起地上的紙錢慢慢焚化，火光照亮她斑駁的淚痕：“今日我來守著你...總不好叫你走得……太孤單……“

棺槨中突然傳來一聲冷笑：“本相也覺得黃泉路太冷清，正缺個夫人作伴。“

玖月嚇得一個激靈，額頭“咚“地磕在棺木上：“大、大人明鑒！小人這等賤籍，怎配...“

眼珠一轉，突然想起前日茶樓里聽的閑話：“禮部侍郎家的千金新喪，聽說生得花容月貌...“

“砰！“棺槨震了一下，林佑知坐起身來，臉色比死人還難看。

這沒良心的小騙子，他假死都要被她氣活過來。

自她“死“后，他萬念俱灰躲進天龍寺，整日對著青燈古佛行尸走肉。

那日在城隍廟重逢，恍如暗夜見北辰。誰知這沒心肝又要逃，逼得他不得不用這詐死的下策。

玖月見林佑知突然“還陽“，嚇得倒退三步，后背“咚“地撞上靈堂立柱。

她強作鎮定地掐著掌心道：“大、大人若有未了心愿，小人愿效犬馬之勞...只是陰陽有別，還望大人早登極樂...“

林佑知慢條斯理地撣了撣壽衣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塵，鳳眸微瞇：“哦？那你倒是說說，究竟做了何等虧心事……讓本相死了都不得安生？“

林佑知故意將尾音拖得綿長，饒有興致地欣賞著眼前人兒臉色由煞白轉為鐵青。

他倒要看看，這小騙子能編出什么花樣來——究竟為何寧可流落街頭，也不愿留在堂堂宰相府。

若是讓南胥朝野知道，他們那位權傾朝野、令百官膽寒的林相爺，竟被人百般嫌棄……怕是要笑掉滿朝文武的大牙。

“小、小人其實不是真的鳳陽公主……“

玖月說完就“咚咚“磕了兩個響頭，額頭都泛了紅：“大人明鑒！小人也不是有意要玷污大人的！“

林佑知聽得眉頭直皺：“把話說清楚。“

玖月索性一股腦兒全交代了——從她魂魄誤入公主身軀，到后來種種際遇。說完長舒一口氣，想著橫豎對方是個死人，總不能再砍她一次腦袋。

她命硬得很，可不是那么容易帶下去的。

正暗自慶幸，忽見一雙白緞官靴映入眼簾。

“咦？“玖月愣住，“鬼魂不都是飄著的么......“她鬼使神差地伸手一摸，指尖傳來的分明是活人的體溫。

“你詐死！“她猛地抬頭，正對上林佑知俯身湊近的俊臉。

宰相大人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只許你個小騙子詐死，就不許本相...詐一詐你？“

最后幾個字幾乎是貼著她耳畔說的，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垂，驚得玖月一個激靈。

林佑知修長的手指輕輕抬起玖月的下巴，看著她緊閉雙眼、視死如歸的模樣，不禁覺得好笑。

“讓本相理一理，“他慢條斯理地說道，“你本名玖月，是城隍廟的小乞丐，因緣際會占了公主的身子。發現本相認錯人后，就千方百計要逃？“

玖月硬著頭皮點頭，眼睛還是不敢睜開：“大、大人明鑒...“

“可知欺瞞當朝宰相，該當何罪？“林佑知聲音陡然轉冷。

玖月渾身一顫，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看著她這副模樣，林佑知忽然輕笑出聲。

初聞她并非李鳳陽時，他確實震驚。但轉念一想——那位公主癡纏他多年都未能讓他動心，反倒是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小騙子，一顰一笑都牽動他的心弦。

或許，他鐘情的從來就不是什么金枝玉葉，而是這副鮮活靈動的模樣。

“那便罰你——“

林佑知刻意拖長了尾音，看著眼前人兒連呼吸都屏住了，纖長的睫毛不住輕顫。玖月心里直打鼓：大不了就是一死，可千萬別發配去那苦寒之地...

“罰你...“他忽然傾身，薄唇幾乎貼上她通紅的耳尖，“留在本相身邊一輩子，還要...“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給本相生三個小娃娃。“

玖月猛地抬頭，杏眸圓睜，直愣愣望進他含笑的眼底。

“怎么？嫌罰輕了？“

“不、不是...“她結結巴巴地擺手，“是...太重了些...“

“哦？“林佑知挑眉，“那你說說，重在哪里？“

玖月絞著衣角，怯生生商量：“要、要不...少生一個？“

“撲哧——“林佑知終是沒忍住笑出聲來。

寂靜的靈堂里，這笑聲驚得門外老管家一個趔趄——伺候相爺這些年，何曾見過主子這般開懷？想來也只有這位夫人，才能讓冷面宰相笑得如此縱情。

靈堂內忽然陷入詭異的寂靜，唯有燭火噼啪作響。

玖月感到周遭空氣陡然升溫，瞪圓的杏眸里映著林佑知近在咫尺的俊顏——他纖長的睫毛幾乎要掃到她臉頰。

“大、大人這是……“她喉頭發緊，指尖無意識地揪住了素白孝衣。

林佑知忽然低喘一聲，指尖撫上她眼瞼：“乖，閉眼……“帶著檀香的氣息拂過她鼻尖，“這才是……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