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佑知腳尖一轉，抱著玖月徑直出了天龍寺后門。晚霞下，一輛玄色馬車靜靜停在那里，檐角懸著的青銅鈴在夜風中輕響。

“回相府。“他沉聲吩咐，車夫立即恭敬地掀開車簾。

玖月揪著他的衣襟，瞪圓了眼睛：“你不是出家了？“

林佑知低頭看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方丈說本相塵緣未了，三日前就已還俗。“

他故意頓了頓，“怎么，施主很失望？“

馬車緩緩駛離寺院，玖月這才發現他早已換下了僧袍，此刻身上穿的是一件墨色錦袍。

“騙子！“她氣得去掐他手臂。

玖月想起總是被林佑知戲耍，鼻尖一酸，眼淚不受控制地滾落：“你每次都是當我是傻子戲弄……“

林佑知眸色一暗，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將人牢牢鎖在懷里。馬車顛簸間，他溫熱的掌心貼著她濕潤的臉頰：“本相從未這么想過……“

他的氣息拂過她耳畔，聲音輕得像是嘆息，“心疼你都來不及。“

“真的？“玖月抽噎著抬頭，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月光透過車簾縫隙，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林佑知執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動得又快又重。

錦袍下傳來清晰的溫度，他低頭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本相心里從來只有你——李鳳陽。“

“可若我不是李鳳陽呢？“玖月聲音輕顫，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衣袖。

林佑知眸光一沉，猛地將人攬入懷中，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揉進骨血里：“本相都認出你了，還想抵賴？“

他低頭咬住她耳垂，聲音暗啞，“今晚定要好好罰你……“

車簾外，天龍寺的鐘聲悠遠，而馬車正向著燈火通明的相府疾馳而去。

晨光透過紗帳灑落寢殿時，玖月從纏綿的余韻中猛然驚醒。

林佑知的手臂還環在她腰間，呼吸均勻地拂過她后頸。

昨夜種種溫柔繾綣涌上心頭，她幾乎要溺死在這蜜罐般的溫存里，可下意識提醒她自己。

她終究只是城隍廟的玖月，而非昭陽殿的李鳳陽。若沒了這層身份，只怕那位高高在上的宰相大人，連瞧都不會瞧她一眼。

玖月輕輕挪開林佑知的手。晨光里，他俊美的睡顏透著饜足，長睫在眼下投下扇形陰影。

這般謫仙似的人物，愛的該是金尊玉貴的鳳陽公主，怎會真心喜歡一個在泥淖里打過滾的乞兒？

“醒了？“林佑知忽然睜眼，眸中清明得不像剛醒。他勾住她散落的發絲，“夫人這是要去哪？“

玖月勉強彎起嘴角，卻見他突然掀開錦被。她羞澀地拉著被褥，卻被他從身后環抱著。

林佑知將下巴抵在玖月肩窩，聲音沙啞中帶著幾分誘哄：“給本相再生個孩子。“

玖月正把玩著他垂落的發絲，聞言指尖一頓：“你不是有九天了嗎？“

“九天一個人打理四座城太辛苦了。“他輕咬她耳垂，溫熱的手掌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總要有人替他分擔。“

玖月猛地坐直身子，瞪圓了眼睛：“那豈不是還要生三個？“她掰著手指頭數道，“東南西北各一個？林相爺這是要把我當...“

林佑知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一臉壞笑：“那本相要多努力些了……”

話未說完就被封住了唇，林佑知將她壓回錦被間。

玖月漲紅了臉去推他：“誰要跟你……唔……“

窗外春光明媚，枝頭雀鳥嘰喳著飛走。寢殿內傳來相爺的低哄和夫人羞惱的抗議，侍從們默契地又退開三丈遠。

夜色漸深，林佑知褪去僧袍換上官服，剛從宮中面圣歸來。方踏入府門，管事便踉蹌著撲到跟前：“大人，夫人、夫人她...“

話音未落，林佑知指節已然攥得發白，青筋在蒼白的皮膚下蜿蜒凸起。

他眼底翻涌著駭人的墨色，聲音卻冷得像淬了冰：“好個李鳳陽，就這么不愿做本相的夫人嗎？“

玖月好容易尋了個空當逃出宰相府，一路疾奔回城隍廟。

她沖進廂房時，胸口劇烈起伏，連茶盞都顧不得取，直接抄起案上的粗瓷茶壺，對著壺嘴就灌。

涼茶順著嘴角淌下，在衣襟上洇開一片深色水痕。

“丫頭，什么事慌成這樣？“

玖爺頭也不抬，手中的毛筆在賬冊上勾畫不停。

單聽這動靜——門板撞在墻上的悶響，踉蹌的腳步聲，還有那急切的吞咽聲就知那丫頭心里有事。

自打城隍廟周邊的田地歸了玖爺打理，他每日不是扛著鋤頭巡田，就是伏在案頭記賬，忙得腳不沾地卻樂在其中。

后來才曉得，這些好處原是自家丫頭生的那個小子暗中給安排了這一切。

玖爺每每想到自家孫兒這般有出息又孝順，那張老臉就笑成了一朵菊花，連帶著撥算盤的聲音都輕快了幾分。

玖月忽然湊到玖爺跟前，眨著眼睛道：“老乞丐，前兒你不是說張屠戶家的傻小子要說親？你看我嫁過去如何？“

玖爺手中的算盤珠子“啪“地一響。

若在十年前聽到這話，他怕是要喜得連夜去說媒——能給丫頭找個安穩歸宿，他死也瞑目。可如今...

“胡鬧！“玖爺把賬本拍在桌上，“那傻子配不上你。“

“怎的配不上？“玖月歪著頭，“人家好歹是個正經人家。“

玖爺急得直搓手：“你...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就算不要臉面，也得給孫子留些體面不是？“說著突然警覺起來，“丫頭，可是遇上什么難處了？“

玖月眼神一黯：“宰相……認出我了。“

“他知道你詐死？沒為難你？“

“他還沒發現我不是真公主。“玖月說著突然打了個寒顫，“若是知道了……“

玖爺忙握住她冰涼的手：“好歹你是他孩兒的娘。“

“老乞丐，“玖月苦笑著打斷，“那位宰相大人最重顏面。若知道被個城隍廟的乞丐給唬弄了……“她沒再說下去。

油燈忽明忽暗地跳動著，將兩人沉默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