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遠武館后院靜室，藥草味濃重。白向平躺在厚實的軟褥上，胸前、肩臂纏著厚厚的繃帶，臉色蒼白，但那雙眼睛終于有了點活氣，此刻正費力地轉動著，打量著床邊的幾個身影——他的大哥白展堂，白明遠，還有一個……有點眼熟的俊俏公子哥？

“大……大哥？”白向平有些心虛。

“二弟，醒了就好。”白展堂連日來的疲憊和憂慮終于松動了些許，“責罵什么的等娘來找你麻煩，我就免得啰嗦了。”

白明遠打了盆水，沒打擾大哥敘舊。白展堂考試那天，白明遠便來了武館說明來意，順便接過了照顧二哥的重擔。

白向平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牽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聲音虛弱卻帶著他標志性的混不吝：“沒事，我給家里掙了五十兩呢，她應該不能揍我吧，咳咳……”

白向平咳了兩聲，目光終于聚焦到那個站在大哥身后、一身月白錦袍、臉上帶著溫和笑意的年輕人身上。

這人總覺得在哪兒見過？不是武館的弟子吧？這身打扮，這氣度……等等！那雙桃花眼？！

白向平的眼睛猛地瞪圓了，聲音都拔高了幾分，帶著難以置信的驚訝：“你……你你你？你不是那個……那個陳石頭嗎？”

陳汲新臉上帶著一絲促狹和懷念，對著白向平，非常正式地拱手施了一禮，動作優雅流暢。

“正是在下，不過不叫陳石頭，我原名陳汲新，是青州陳府二少爺，上次欺騙，多有得罪。”

少爺？陳府？

那你還在那里賭賭賭的，我要是跟了真得陪你不少銀子唄。

白向平心里吐槽。

“我也沒成想你真有兩把刷子，轉眼就上了丁等擂，要我說，你的水準打個丙字榜都綽綽有余。”陳汲新找個椅子坐了下來。

“丙字榜可算了吧，光是拳腳功夫我都夠嗆能招架。”

“并非如此。”陳汲新笑了笑，那丁字榜其實比丙字榜更風云變幻，有家族圈養的打手清理野路子，也有初出茅廬的勇士大放光彩。你記得我和你說的，乙字榜沒丁字榜好看，其實就是人家找的不是水平高的，找的是好苗子啊。”

白向平嘴上吐槽，“那喊個仇三卞守著擂臺，那個青年才俊能出的了頭。這不是堵死寒門弟子的路了嗎？”

提到仇三卞，陳汲新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帶著一絲無奈。“王家家大業大，行事向來如此霸道。這青州城，西有王家富可敵國，爪牙遍布市井，行事狠辣；東有我陳家，書香傳家，累世官宦，門生故吏遍布朝野。兩家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實則在這青州地界，總有些明爭暗斗。”

陳汲新頓了頓，看向白家兄弟，語氣鄭重，“王夫人看人眼光極毒，她既然折了仇三卞這枚棋子，必然不會輕易放過向平兄你這樣的好苗子。如今你重傷在身，武館雖能護你一時，卻非長久之計。”

靜室里一時沉默。白展堂垂眸沉思了，白明遠一直安靜聽著，此時眉頭微蹙，目光落在二哥蒼白的臉上，帶著憂慮。

白向平不相信地開口，“那我不去，她王家還能把我抓了去？那還有沒有王法。”

陳汲新哭笑不得，“你這心性倒是過人。帝王之法，只在皇帝腳下，這青州王法，是王家的王。”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陳汲新訕訕一笑，“權當我沒說過。”

眾人一時不知怎么接話，都陷入了沉默。

陳汲新看向白展堂，語氣帶著幾分誠摯的探討：“展堂兄，你是讀書人，想必也明白這‘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向平兄今日顯露的天賦，在這青州城各方勢力眼中，簡直是令人垂涎。若無強援庇護，恐難安穩。”

白展堂抬起頭，緩緩開口：

“《理經·權變篇》有云：‘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向平今日之鋒芒，恰如秀木出林，堆土出岸。王家霸道，欲摧之而后快；陳少爺坦誠相邀，是為‘湍流’之中，或可借力之‘岸’。”

白向平瞅了一眼白明遠，“又說到大哥興頭上了。”

白展堂微微一頓，目光掃過陳汲新略顯驚訝的臉龐，繼續道：“然《兵勢篇》亦云：‘善戰者，求之于勢，不責于人。’向平之‘勢’，在于其天賦與心性，此乃根本。”

這幾日的試題還歷歷在目，雖然久坐積郁，但白展堂只覺得自己還有許多見解沒能在試題上寫出。

聽著陳汲新的感慨，白展堂稍加思索，見陳汲新一幅洗耳恭聽的模樣，又徐徐往下說，“外力可借一時之勢，卻難改其根本之途。青州局勢，看似王家、陳家分庭抗禮，然王以財聚勢，行事狠戾，其勢如烈火，可焚木亦可自焚；陳以文載道，根基深厚，其勢如深潭，看似平靜卻可載舟覆舟。更有朝廷欽天監監察四方，仙門勢力若隱若現。良禽非止于擇木而棲，更在于如何自固其本，順勢而為，而非全然依附于他人之岸。”

一番話，白展堂的意思很明確，王家得罪不起，陳家我也禮待三分，現在這天下隱隱有動蕩局勢，還有皇帝爪牙外派有所猜忌，白家幾人天性散漫，不適合于此。

陳汲新聽得眼睛越來越亮，臉上的驚訝最終化為毫不掩飾的贊嘆與欣賞：“展堂兄高論！此前只知向平兄勇武天成，未曾想展堂兄胸中丘壑，更勝其弟。引經據典，洞若觀火，對青州局勢把握竟如此透徹。”

“聽師長所教罷了。”白展堂謙虛地回禮。

陳汲新直起身，看著眼前這氣質迥異卻同樣不凡的白家兩兄弟，再看看床上雖然虛弱但眼神依舊倔強的白向平，以及旁邊沉默卻心思細膩的白明遠，心中感慨萬千。

陳汲新搖頭苦笑，由衷地嘆道：“白家當真是藏龍臥虎。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強求，不過陳家始終歡迎幾位前來，治國理政，當有大才輔佐。”

“說了這么久，都快餓死了。”白向平嚷嚷，“去陳家能管飯嗎？”

白展堂扶額，看來二弟已有打算，決定跟著陳少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