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深一腳淺一腳踩進靈田，褲管沾滿黑泥。

十畝靈稻東倒西歪，像是被抽干了血的尸體。

“野娃子，又起這大早，還沒吃呢吧？”

一個老漢漫步而來，用煙桿撥弄灰敗靈稻：“瞧這靈田讓你伺候的，結的谷穗可比俺家的多多哩。你爹當年便是十里八鄉種田的一把好手，你這孩子更是青出于藍……”

這話怎么陰陽怪氣的？

“二楞叔說得對！”

林野打斷他，“恭喜啊！聽說前日你家小子成功開脈，他日煉氣，再非凡人。”

“開個脈罷了，算逑嘛，無非是把俺家靈田，換到了靈氣最濃郁的地界，”

二愣子忽然湊近，旱煙味撲進林野鼻腔，“野娃子，不是叔說你，這靈田啊，七分靠天，三分靠鉆營，你整日悶頭干活……”話尾拖長，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林野肩膀。

“俗話說，不怕傻，不怕懶，就怕人笨還勤快！咱佃戶村，世世代代為仙門種田，還能修行，若得仙緣青睞，從此平步青云。”

二楞子突然壓低聲音：“知道去年老李家娃為啥暴斃嗎？沒錢買開脈丹，強行引氣，肚子鼓得像懷胎十月，爆漿時腸子都掛在籬笆上。”

林野心中激蕩，他又怎會不知其中兇險。

二楞子挺直腰板，“野娃子，來年也有十六歲了吧？聽叔一句勸，買顆開脈丹，開仙脈，蛻凡軀，叩仙門，霜降是兌換開脈丹的最后期限，錯過怕要再苦等三年，若是耽擱最佳年歲，此生……”

林野憨笑撓頭：

“誒！今年蟲害忒兇。開脈丹又漲價了，二楞叔借我半塊靈石成不？”

“咳、咳咳！”

二楞子突然彎腰捶胸，手指無意識地護住靈石袋，再抬頭時臉色蠟黃：

“野娃子，認命吧，咱這泥腿子能活著就不錯了……”

轉身離去時拍著林野手背，掌心的溫度像塊冷鐵，“咱靈農啊，就像這田里的稻子，根扎得再深，也得等仙門來割。有時候就得認清楚，有些路是給穿鞋的人走的。”

“嗖！”

一條青皮蛇從田壟間猛地竄出，直撲二愣子頸部喉管。

“引力術！”林野眼疾手快，瞬間將那條青皮蛇攝到腳邊，掄起鋤頭砸向蛇的七寸。

“這……這怎么可能！”二愣子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野……林小哥……你……你成煉氣仙師了？”

二愣子手里煙鍋“哐啷”一聲掉在地上，臉上表情青白不定，不是劫后余生，而是追悔莫及。原本半塊靈石就能讓一個煉氣修士欠一個人情。

生生被他錯過了。

要知道，他兒子即便開了脈，也還在引氣期掙扎啊……

“二楞叔，有時低頭不是自餒，而是看清腳下的路。”

二愣子腳步踉蹌，悔得腸子都青了，悻悻然離去。

林野淡淡一笑，對此并不在意，二愣子剛花費半輩子積蓄，買了顆開脈丹，幫兒子成功開脈，還不讓人家顯擺顯擺？林野也想啃老啊，無奈，只能去墳頭除除草。

別看靈農有個靈字，實際就是佃戶，十年佃戶生涯攢的靈石還不夠買半顆丹藥。

靈農所產七成上交宗門，剩下一成是“大陣維護費”，二成還要被層層克扣。

誰讓田是人家正陽宗的。

導致林野剛覺醒宿慧那會，第一反應便是用積蓄買了三畝荒田，還借債請人布下聚靈陣，荒田無需上交收成，但需自擔風險。正當他滿懷期待準備積少成多的時候。

由于荒田無大陣庇護。

噬靈蟲來了，靈田毀于一旦，還沒來得及傷感，更有散修上門收取保護費……

說多了都是淚！

好在正陽宗靈農的活計沒辭，否則怕是要餓死。

雖說是修仙世界。

凡人仍需吃喝拉撒，修仙者更離不開修煉資源。

正陽宗大抵是福澤蒼生，憐憫世人，將方圓土地整合收攏，結作萬頃靈田大陣。

卻不是為了護佑靈農安全，而是為了防盜以及妖獸襲擊，怕靈農打不過，傳出去丟了正陽宗臉面。無非是保障資源能夠源源不斷穩定產出。

凡有牛馬機緣者自可領了“福澤”，左右不過是靈農以血汗沃土，仙長以慈悲納貢，橫豎靈谷仙苗最是爭氣，沾著泥腿子的生計，倒比餐霞飲露的仙長們更懂知恩圖報。

如此福澤如春風化雨，林野正值牛馬般使喚的年紀。春耕秋收，栽仙草、種靈米，捉靈蟲，如此一年下來，才能掙些散碎靈石。

若是年辰不好，刨去必要花銷。林野縱使忍饑挨餓，硬是要在牙縫里攢出三分！

然，十年積蓄，九塊九下品靈石，數日時間，付之一炬，還倒欠司農管事十三枚。

有時候方向錯了，真的會抱憾終身。三畝荒田無人問津，欠的債務倒是越積越高。

九出十三歸僅是年息，放在任何一個靈農身上，簡直跟賣身契約差不多……

修仙世界，拳頭不夠大，可沒道理講！！

因此，林野抹去前世和平年代形成的厚壁障。

才會在沒有開脈丹的情況下，冒死引氣，好在鈴鐺不負所望，否則怕已重開。

“修仙即找死，不修仙則等死”的感覺，實在令人沉醉。”林野攥緊拳頭又松開，突然笑出聲：“月底不僅要交糧，還得還王癩頭的利息，活著已是不易，想什么出人頭地……”

“可若連想都不敢想，跟死了有什么區別！？”

“阿水叔，你說是吧？！”

林野抬眸望著田埂上那個隨風晃動的“稻草人”。那是去年交不足靈米的靈農尸體，被王癩頭用術法風干后立在此處儆猴。外門底層靈農，根本無法掌控自身的命運。

林野摩挲胸口鈴鐺，“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當下有修為傍身，或可從其他方面補足，總不能提桶跑路吧！”

外面的世界固然精彩，卻不是林野目前的實力能生存的，不提魔修、妖獸，便是碰上幾個心術不正的散修怕也被煉成人丹。

況且世俗靈氣稀薄，莫說提升境界，只怕現有修為都無法維持，最終淪為普通人。

“修仙嘛，無非是長生、不死，始于微末，不是恥辱，活到最后，方為丈夫。遇不平，先自量，若下手，需揚灰，且安命，后修身……”

什么揚名立萬，什么出人頭地，全是狗屁扯淡。

先求活，再求仙！

修仙，說白了，就是不想百年后，變成一捧黃土。

若是連原本壽元都活不夠，不如趁早溜去世俗中。

憑著一手引力術還能騙些錢財，富貴一生。

林野打定主意，先茍住再說，活著萬事皆有可能。

索性在靈田薅了二兩靈谷，橫豎先祭了五臟廟。

噬靈蟲仍在“撲棱撲棱”，林野拎起竹筒，腳步交錯間回到自己的小破房。

煉氣期修士雖可短期辟谷，但需要消耗靈力維持身體機能。尋常煉氣期修士，光積累靈力提升境界都已是捉襟見肘，若是長期辟谷，只怕現有根基都會動搖。

填飽肚子，林野再次來到靈田，將靈稻扶起。實在扶不起的，便幾株扎一起。

經過清點估算，保守估計折了五成靈米。這還是基本已經成熟，若是灌漿階段，只怕顆粒無收。

不算太差！

林野由于此前沒有修為，種的也是最低級的珍珠稻。

十畝靈田一年收成三千斤上下，如今缺口九百斤左右，也就是九枚下品靈石。

找其他靈農借，基本不抱希望，地主家也沒余糧。

靠人不如靠己！

至于債，什么債？

高利貸不受法律保護！

“等等，”林野靈機一動，“鈴鐺既然能吸收靈植，是否可以催生呢？！”

林野自知這個想法有些人心不足，甚至有些瘋狂。

大可一試！

靈谷如浪，田間山風帶著些許秋意。

林野扯了扯身上的麻衣，看著鈴鐺上殘留的靈霧。

有了主意。

旋即取來一個水桶，摘下鈴鐺浸在水中，普通的山泉轉瞬變得氤氳泛靈。

林野心中一喜，捧起一瓢小心淋在一株靈稻上。

立刻滿懷期望盯著靈稻。

好家伙，這不淋還好。

那一瓢下去，如蝗軍過境，不僅靈稻枯萎，連帶著蘊靈的黑土都褪成灰褐色。

“果然還是強人……強寶所難了……”

林野自嘲一笑，彎腰拔掉那株枯稻，再將褐土鏟掉。

“嘀嗒——”

額間汗珠滾落。

“媽耶，”

林野呼吸急促，汗滴禾下土，一株靈稻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發第二春。

迅速挺直、飽滿，谷穗愈發沉甸。

林野捻下一粒靈谷，剝開谷殼，頓時喜不勝收。

那粒靈米靈氣四溢，比珍珠稻靈氣高出三倍不止。

“這是……”

林野跑回小破房，從床上翻出那本《靈農手冊》。這是正陽宗派發的，十年時間，早已熟記于心。但還是再次逐頁翻著，生怕漏掉半個字。

天下靈植分九品。

靈植夫則分為初、中、高三個階位。

初階靈植夫可培育一、二品靈植，對煉氣修士增益；

中階可種植三品靈植，對筑基修士穩固根基有益；

高階可駕馭四品靈植，連金丹真人也需依賴。

之上的靈植師（對應元嬰、化神境）、靈植大師（對應煉虛、合體境）、靈植大宗師（對應大乘、渡劫境）。

至于傳說中的當代神農，已是一界傳說，萬年不出。

傳聞他們培育的九品靈植，能讓人白日飛升……

林野暗自咋舌，以前未曾修煉，只覺新奇玄妙。

如今再看，如同蜉蝣望青天，震撼無法言語。

不僅是修行層次的天塹。

更是對天地偉力理解的巨大鴻溝。

個中感觸，千頭萬緒。

林野對照著手冊，瞪大眼睛，“這是二品白玉稻。”

自己一滴汗，直接讓珍珠稻提升了一個品階。

這也太扯了吧？！

可手中的靈米實實在在存在，做不了半點假……

“咕嚕——”

林野吞了吞口水，二品白玉稻，只需三百斤足以讓他補齊缺口，還清負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