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是被手機震動驚醒的。
他猛地從折疊床上彈起來,掌心圖騰的灼痛感仍未消退。修復室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在凌晨四點的寂靜中格外刺耳。屏幕上跳動著陌生號碼,歸屬地顯示“臨江本地”。
“林先生嗎?我是張明遠,市博物館民俗顧問。”
電話那頭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鐵銹,“聽說你在修復《歲時禁錄》?”
林秋的指節驟然繃緊。檔案編號LC-1997屬于內部機密,連老王都不清楚具體內容。
“您認錯人了。”他掛斷電話,后背沁出一層冷汗。
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彩信。照片里赫然是殘卷扉頁的特寫,焦黑的“歲時禁錄”四字下,被人用紅筆潦草地補全了缺失的“禁”字。
但補字的顏料不是朱砂,而是凝固的血跡。
三天后,林秋在檔案館后巷見到了張明遠。
男人裹著臃腫的軍大衣倚在車邊,指間夾著的煙蒂積了半寸煙灰。他的臉像被揉皺的宣紙,眼窩深陷,顴骨處泛著病態的潮紅。最扎眼的是那輛老式桑塔納——車身布滿劃痕,后視鏡纏著褪色的紅布條,像一道未愈合的刀疤。
“一天五千,包食宿。”張明遠掐滅煙頭,露出黃褐的牙齒,“秦嶺北麓有個村子,立春要辦‘燒儺祭’。我需要有人記錄儀式流程,尤其是……”
他忽然湊近,混著煙臭的呼吸噴在林秋耳畔:“《歲時禁錄》里提過的‘替骨’環節。”
林秋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涼的磚墻。巷口的風卷著碎雪灌進領口,他卻聞到一股腐肉炙烤的焦糊味——來自桑塔納半開的車窗。
進山的路顛簸得像在篩糠。
林秋蜷在后排,盯著副駕駛椅背上的相框——張明遠妻女的合照。女人溫婉地摟著穿碎花裙的小女孩,背景是游樂場的摩天輪。很尋常的家庭照,除了……
后視鏡的倒影里,女人的眼眶正在滲血。
“她們五年前走了。”張明遠突然開口,方向盤猛地急轉避開落石,“車禍,在考察湘西儺戲的回程路上。”
林秋的喉結動了動:“節哀。”
“不是車禍。”張明遠嗓音陡然尖利,“法醫說她們內臟全碎了,可車身連漆都沒掉!”
他枯瘦的手掌拍在方向盤上,儀表盤指示燈亂跳,“就像有東西從里面……把她們捏爆了。”
車內陷入死寂,只剩引擎茍延殘喘的轟鳴。
林秋摸向車門把手——鎖死了。腐臭味愈發濃烈,他這才發現源頭是空調出風口:張明遠點了支暗褐色的盤香,煙霧渾濁如瘴氣。
“艾草混了犀角粉,驅邪的。”張明遠從后視鏡瞥他,“你身上有股味兒,像墳土里泡過的棺材板。”
林秋攥緊衣角。掌心圖騰在熏香刺激下突突跳動,視野邊緣泛起細小的黑點。他強忍惡心轉移話題:“為什么找我?”
“你能看見‘那些東西’。”張明遠猛地剎車。
輪胎摩擦砂石的銳響中,他緩緩轉頭,瞳孔縮成針尖:“那晚在公交站……你也看見提白燈籠的鼠面人了吧?”
盤香燃到盡頭時,他們抵達了第一個休息站。
張明遠去廁所的空檔,林秋迅速探查車廂。副駕駛儲物格里塞著藥瓶,標簽被撕去,只余幾粒腥紅的膠囊。手套箱更驚悚——
半截發黑的斷指泡在玻璃瓶里,指根戴著的婚戒與照片中女人手上的款式一致。
“好奇害死貓。”
張明遠幽靈般出現在車窗外,軍大衣兜滿山風。他擰開保溫杯灌了口濃茶,茶水里浮著幾片黃符紙。
“我妻子的遺物。”他摩挲著玻璃瓶,眼神病態而溫柔,“這是她最后留給我的‘信’。”
盤山公路開始起霧。
林秋搖下車窗透氣,卻聽見霧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那聲音起初在百米開外,轉眼已逼近車輪——
像無數赤腳在瀝青路上奔跑,腳掌黏連著蹼狀的肉膜。
“別看窗外!”張明遠厲喝,同時猛踩油門。
太遲了。林秋的余光捕捉到霧氣中浮現的身影:佝僂的人形生物,皮膚灰白如蛙腹,頭顱卻是倒置的,后腦勺裂開鋸齒狀的口器。最駭人的是它們的數量,密密麻麻攀附在峭壁上,如一群等待分食腐肉的禿鷲。
“山魈。”張明遠甩出張黃符貼在后窗,“儺戲里的疫鬼,專門給陰兵引路……”
話音未落,擋風玻璃突然“砰”地炸開蛛網裂痕。一只山魈倒吊在引擎蓋上,口器噴出腥臭的黏液:
“時辰……到……交人……”
桑塔納失控撞向護欄的瞬間,張明遠掏出一把骨粉撒向窗外。山魈群發出嬰兒啼哭般的慘叫,化作黑煙消散。
“你帶了祭品?!”林秋抹去臉上的玻璃渣,發現骨粉里混著人牙。
張明遠沒回答。他顫抖著捧起斷指瓶親吻,鮮血從崩裂的虎口滴落,在方向盤上匯成詭異的符文:“快到了……就快到了……”
遠處傳來沉悶的鼓聲。迷霧漸散,月光照亮了山坳里的村落——
每間屋頂都矗立著鼠皮稻草人,脖頸紅布條在夜風中狂舞,如一片招魂幡的海洋。
進村前,張明遠突然掐住林秋的手腕:“進村后,別碰任何紅色的東西。”
他咧開嘴,露出牙齦滲血的牙床:“尤其是穿碎花裙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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