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向昏黑,益之以霡霂,漸成連綿之勢。
而霧雨晦暝,兩岸青峰不見,諸船之首盡皆懸掛燈火。
按照漕運則例:
“各船遇霧必懸燈,違者笞四十。”
一時江中,燈火搖動。
華山三人戴笠披蓑,劍藏腰間,為首之人抬起頭,露出蓑笠下,一雙凌厲蒼目。
“乖徒兒,這蓑衣也是你早就備下的?”
風清揚抖了抖肩膀,甩下一串水珠。
他倒是無所謂,大丈夫行事,本就任意之至,穿蓑衣也好,不穿蓑衣也罷。
反正這些日月教的賊人,今天一個都跑不掉。
他只是沒想到,這船上真備了三件合身蓑衣。
“蓑衣藏劍,看來陸師弟在出發前就想到了。”
“謀劃深遠。”
岳不群站在左側,這一身蓑衣藏頭露尾,他堂堂華山掌門當著弟子的面穿這個,實在是有損他的風度。
只是風師叔帶頭穿上,他倒是無話可說。
“師兄在山上待久了,不體農事,記不住時令也屬正常,只是師弟備這蓑衣時倒真沒想那么多。”
“若說謀劃深遠,那也是為我華山派謀劃深遠。”
“倒是多謝師兄夸贊了。”
陸鳴站在右側,對于穿蓑衣倒是沒什么不適的。
他沒掏出來三件夜行衣就算不錯了。
‘華山想要追上嵩山的規模,就得向左盟主看齊。’
‘現在人手少,沒有華山十三太保。’
陸鳴側頭看向師父、掌門,外加自己,這才勉強湊了個‘華山三太保’出來。
雖然數量不行,但是質量卻是杠杠的。
還是得提升門派中弟子的實力啊,既然高手不能社招,那就只能內部培養了。
而培養,則需要時間。
陸鳴看了眼身后的常威。
果然叫常威的,身上都有把子力氣。
他內力修的不錯,只是劍法一竅不通,倒是可以弄門掌法給他練練。
力氣大,掌勁就會剛猛。
但這些都要時間啊。
陸鳴扭頭看向前方,這次華山派在他的推動下,可以說是傾巢而出。
現在的華山只能強硬,越強硬,留給他們的時間才會越多......
風雨霧中。
三人披蓑戴笠,站在船頭,天地一片黑白,只留冷冽、粗硬,且模糊的線條輪廓。
‘江湖。’
常威躲在船艙內,腦海中突然冒出兩個說不明道不盡的字眼來。
那是他在話本中經常看到的詞。
一些說書秀才最喜歡編這類話本用來討生活了。
‘但他們哪里知道什么是江湖。’
常威抱著劍,心中不免得意。
只是得意的時候,還時不時看向一旁佝著腰的老人。
‘師兄讓我小心勞德諾。’
‘那我得盯著他點。’
........
“咚咚咚!”
一連串鼓聲響起,有大船在水霧中靠近,以鼓警示。
還有漕工不斷在甲板上沖著下面揮手驅趕。
此時霧大,他們只能看到那條小船上的人影輪廓。
“兀那三個漢子,快點劃船,避開!”
“小心撞上,讓你們下水喂魚!”
“快避開!”
“入他娘的,耳朵聾嗎?!”
大船舵難掌,船頭一時半會兒也讓不開。
大霧剛起時,這幫漕工就在船舷邊上敲鑼打鼓,周圍小船就算看不到大船燈火。
但聽到聲音,也連忙搖櫓避開了。
唯獨這艘船,直直向右,不閃也不避。
還有這‘鎖江霧’,更是來的比平時都大。
只要船只稍矮一點,在遠處根本就看不見。
“吱——呀。”
渭水上的漕船,大多是以樟木為殼,以榫卯相嵌,離近了,陸鳴耳中就聽到陣陣木頭澀響。
“走!”
少年眼中精芒一閃,當即提氣于胸,一腳踏出,登時便扶搖而上。
紫霞真氣不斷灌入足底涌泉穴。
他中途只在大船側舷借力一腳。
一眨眼,三道披蓑戴笠客,就紛紛躍上了大船甲板。
而師父比他還快一步,就算兩人動作如出一轍,但在真氣上,還是有較大差距的。
這是時間問題。
唯獨岳不群幾乎是與陸鳴一同踩在甲板上。
而這,就是技術問題了。
盡管跳出了鎖江霧,岳不群還是忍不住連連看向右側。
‘陸師弟,輕功快劍,今日再見亦是不俗。’
‘他才多大年紀,就有....’
岳不群心底莫名涌出絲絲苦澀。
三人落地分了先后,但在外行人眼中,卻是沒有區別。
哪怕這個外行人。
在西安府開了十八家武館,更是打出了諾大的名聲,也不行。
不過不等他出聲,他的弟子卻是忍不住搶先出手。
“好大的膽子!”
“竟敢上船!”
一雙十女子當即拔劍便刺,她早就察覺出不對。
這三個毛賊仗著輕功躍上甲板。
定是沖著‘龍江武館’的名聲來的。
在西安府鬧騰還不夠,還敢上船。
只不過她自以為凌厲的劍招,在陸鳴眼中卻是破綻百出。
蓑衣轉動。
一抹真正的劍光,如電閃過,一下就刺穿女子手臂。
倏忽間,又再次收鞘。
直到這時,女子臉上才露出驚愕痛苦的神色。
她竟然連那劍光是怎么出的,都沒看清。
“當啷一聲。”
長劍跌落雨中,她抱著傷臂,看向眼前那道身影,口中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借路。”
陸鳴側身站在師父前面,只留一道背影,就讓周遭漕工連忙丟掉手中木棍。
三人披蓑戴笠,站在風雨中。
從頭到尾就只出了一劍,說了兩個字。
龍江武館館主秦觀就連連點頭。
“好..好!”
老江湖之所以能成為老江湖,是因為他們識時務,懂低頭。
因為不懂的,活不到現在。
秦觀看都不看那女弟子一眼,他折騰半生,差點就被這逆徒剛才給一波送走。
回去就把她除名,這么能惹禍,龍江武館可放不下她這尊大佛。
‘江湖險惡。’
‘好好的女子,學什么劍呢,女紅刺繡不好嗎?’
三人無視對方的殷勤,相繼走在大船側邊,因為在右前方不遠處,就是燕子塢水寨。
說是水寨,其實就是一條條木船鑿了桅桿,側邊用鐵索連在了一起。
靠著渭水,在水寨周圍打好了木樁。
借此設卡收過路錢。
只不過看菜下碟,碰到大船,攔不住也不用攔,所以就只攔小船。
“這等腌臜貨,也敢叫什么翻江幫!”
老者面色如鐵,陰郁含怒。
“什么燕子塢燕子窩的,這分明就是個屎坑!”
風清揚這么生氣,是因為下方霧氣越大,那些小船就越是逃脫不得。
運氣好的,靠著大船邊挨了過去。
倒霉的,就像下方那條烏篷船,被七八條鉤爪鉤住了船沿。
幾條水匪跳了上去,看到什么就拿什么。
拳打腳踹,那父女爺孫四人,哪里招架得住這幫賊廝。
一時間哭鬧不已。
但水匪之患從來已久,今天起霧,也就愈發肆無忌憚。
“扒皮剝骨,敲骨吸髓。”
岳不群皺眉評價了幾句,接著卻又話鋒一轉:
“后面還有個伏波沙洲要探,不能打草驚蛇。”
“我們還是以大局為重。”
“先抓住那桑老七,撬出點恒山派的信息來再說。”
陸鳴沒有接話。
只是側頭看去,雨水順著少年人的斗笠不斷落下,一雙眼眸清透凌冽。
他縱躍而下。
蓑衣下劍光遞出,一招無邊落木,劍勢如大江大河,數十道白光在烏篷船上陡然亮起。
又陡然熄滅。
“以后少看點那些之乎者也,劍之一途,是沒有中庸一說的。”
風清揚望著下方少年的身影,臉上露出得意之色。
但當看到不遠處,有賊匪疑惑趕來時。
老者隨即也從甲板上一躍而出。
華山派最頂尖的戰力,都在此地。
還怕走漏風聲?
到底是他們走得快,還是劍快。
下面已經給出了答案。
“師侄,還愣在上面干什么,再不下來,一會兒你就自己劃船回去吧。”
岳不群面上紫色一閃而過。
他輕飄飄落在一個翻江幫小頭目身前,也不用劍,而是伸手一拍。
“啵!”地一聲。
那人瞬間七竅流血,一頭栽進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