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霧鎖西溪

白露這日的晨霧濃得能擰出水來。

阿寶赤腳蹲在青石埠頭，竹籃里的魚食撒出去，驚起一圈圈翡翠色的漣漪。紅鯉們從蓮葉下游來，鱗片泛著反常的銅銹光澤，自打三日前錢塘潮信失期，這些靈物便躁動不安，有兩條甚至撞碎了祖父最珍愛的越窯魚盆。

“今日特制了桂花魚麩，總該賞臉了吧？“少年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熒光藻粉混著糖霜簌簌落入水面。霎時奇景乍現：魚群突然首尾相銜，在碧波間拼出個渾天儀圖案，斗柄直指東北巽位。

有歌聲自霧中浮起，似洞簫混著編磬的清越。

“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阿寶驚覺這竟是紅鯉在吟唱！為首的朱鱗魚躍出水面，尾鰭掃過他手背，鱗片突然透明如琉璃，顯出《海內十洲記》的殘章：“歸墟有螺舟，夜浮則天下潮涌......“

二、琉璃來客

蓮葉忽然向兩側分開。

一艘螺殼舟破霧而出，其紋如星軌盤繞，艙門像蚌殼般緩緩張開。跌出的琉璃少女發梢還沾著磷光，腕間硨磲鏈叮當作響——十二枚生肖玉雕正逐一亮起：

-辰龍的青銅鱗片“咔嗒“咬合，龍須濺出的星火落地成景：未來的舟山跨海大橋被機械巨鯨纏繞，橋索間垂落發光海帶

-戌狗的琉璃瞳孔驟縮，映出宣德年寶船上的詭異棋局：水手們正與發光的章魚對弈，棋子竟是縮小的《瀛涯勝覽》活字

-未羊的玉角滲出虹液，在石板凝成《水經注》缺失的“歸墟十二道“

“吾名歸荑，自海眼來尋觀測者。“少女指尖輕點，阿寶懷中的《山海經》突然浮空。精衛填海圖滲出咸澀霧氣，紙面木船竟隨浪沉浮，桅桿上站著個與阿寶面容相似的少年，正將星槎殘片拋入漩渦中心。

三、海帶秘卷

歸荑自螺舟取出一束發光海帶。

“此乃歸墟的記事繩結。“她撕開墨綠葉片，彩虹泡沫噴涌而出。每個泡沫都是個顫動的全息鏡：

-宣德幻景：寶船舵輪化作日晷，鄭和正將鯨歌密碼刻入青花瓷底款。有番邦匠人偷塞青銅齒輪入瓷胎，釉面登時裂出二進制紋路

-未來蜃樓：機械龜背負《海錯圖》穿梭海底城，龜甲紋路竟是動態星圖。阿寶看見未來自己立在某處玻璃穹頂下，正將玉衡碎片插入控制臺

-現世預兆：西溪水面突然沸騰，無數螺殼舟如雨后菌菇冒出，每艘艙內都蜷縮著晶化的歷代觀測者

“要下雨了。“歸荑忽然仰頭。她發間的珍珠開始頻閃，頻率與遠雷共振。阿寶這才驚覺，少女的琉璃肌膚下流淌的并非血液，而是裹著星塵的液態《漁父詞》。

四、踏浪授術

申時三刻，暴雨如約而至。

歸荑的鮫綃裙裾泛起冷光，她引阿寶踏上浪尖：“凝水成階需合《漁父詞》韻律，錯半拍便會溺在字海里。“說罷啟唇輕吟：“浪花有意千重雪——“

阿寶踉蹌踏出第一步，靴底剛觸水面，《詩經》中的“河水洋洋“四字突然具象化，化作靛藍錦鯉托住他腳掌。第二步踩在“江漢湯湯“時，浪花竟凝成篆體水梯。待誦至“桃李無言一隊春“，整片西溪已化作立體的《水經注》長卷，每道波紋都是流動的注釋。

“當心！“歸荑突然扯住少年后襟。阿寶回頭駭然發現，自己誤踏的“載沉載浮“四字正在坍縮，浪花碎成甲骨文沉入深淵。有青銅錨鏈自黑洞伸出，鏈環上刻滿逆時流咒文——正是洪武年番匠的手筆！

五、螺舟憶往

雨歇時，二人蜷在螺殼舟內。

歸荑取下腕間硨磲鏈，十二生肖投影在艙壁上演默劇：“我本是南海一號的琉璃導航儀，永樂年那場星雨......“光影流轉間，阿寶看見：

-永樂十九年：星槎殘骸墜入歸墟，沖擊波將沉船中的導航儀震出裂痕

-宣德八年：鄭和第七次出海，將瘋鯨腦髓注入歸荑的硨磲核，使她獲得預見潮汐的能力

-光緒三年：螺殼舟被黃浦江的蒸汽輪打撈，歸荑首次學會用二進制模擬人聲

艙外忽然傳來裂帛之音。

阿寶推開蚌殼艙門，見暴雨洗過的夜空銀河倒懸，星子如螢火蟲墜入溪澗。歸荑的銀發無風自舞，發絲間躍動的已非珍珠，而是無數微縮的克萊因瓶，每個瓶中都蜷著個沉睡的觀測者。

“四百年來，我載過十七任觀測者。“她輕觸阿寶腕間未愈的錨鏈擦傷，“你是第一個聽見紅鯉密語的。“

六、黿鼉預言

寅時月落，千年黿鼉浮出水面。

這洪荒遺老的甲殼刻滿疊加態文字：正面是甲骨文記載的“歸墟即天地之臍“，翻轉卻是瑪雅數字編碼的潮汐公式。當阿寶以熒光藻粉涂抹甲紋時，殼面突然滲出瀝青狀物質，凝成《淮南子》失傳的“海錯圖志“：

>觀測者誡律

>一畏求知過載（晶化）

>二忌執念深重（液化）

>三恐記憶湮滅（觸須化）

黿鼉喉間鼓動如雷，吐出的卻不是人言，而是混著《廣陵散》韻律的鯨歌。歸荑面色驟變：“它在預警！下次滿月時，歸墟之門會吞噬......“

話音被突如其來的地鳴截斷。整條西溪開始拓撲變形，兩岸垂柳化作分形幾何體，石橋拱洞內伸出克蘇魯式的肉觸須。阿寶懷中的《山海經》突然自燃，灰燼卻不落地，反而聚成星槎殘骸的虛影——與周小魚在六和塔見的預言完全吻合。

七、血脈初顯

晨光穿透霧靄時，異象驟然消散。

歸荑將半片玉衡塞入阿寶掌心——正是周家《候潮簿》夾層里的星槎殘片。當殘片觸到他被錨鏈所傷的皮膚時，創口突然晶化，浮現出與錢塘孩童周小魚如出一轍的旋渦紋。

“原來觀測者的血脈從未斷絕。“歸荑的琉璃身軀在朝陽下近乎透明，“從臨安到西溪，從周小魚到阿寶......“

螺殼舟隨晨霧悄然隱去，唯留那束發光海帶纏在柳枝上。有早起的漁人湊近細看，驚覺葉脈紋路已重組成未來歷法：

壬寅年癸卯月甲子日，歸墟開，巨鯨醒，觀測者踏虹橋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