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夏爾坐在宅邸后的花園中,他一邊享用著由西柚汁、涂滿果醬的面包和撒上粗粒鹽的煎鮭魚組成的早餐,一邊看著布爾歇湖湖面上正在捕魚的漁夫。在他的身后,園丁正在修剪花卉和綠植的枝葉。
昨天夏爾睡得很早,確保作為客人的皮埃爾安頓好后他就回到了自己闊別已久的臥房。這一晚他也睡得很舒坦,沒有了稻草小人作祟,噩夢果真不再繼續煩惱他。
前幾天的噩夢不斷在暗示著死亡,夏爾回憶起昨天清晨時的噩夢,如果當時自己手邊真有一把槍,會不會在夢境中打爆自己的頭顱?皮埃爾昨天提到了巫毒和詛咒,他對魔法一無所知,更不清楚這兩者的原理和區別,只能寄期望于巴贊副執行官能在自己真正成為巫師前保護自己的安全。
一陣微風順著南北走向的山谷吹過,在湖面和杯中果汁上蕩起陣陣波紋,此刻,夏爾的內心終于恢復了平靜。戰爭和魔法帶給他的恐懼和威脅在此刻已經不再重要了。
“少爺,我很高興您終于回來了。”老管家格雷戈里來到夏爾身邊,他已經將自己的頭發和胡須剪短,恢復了夏爾記憶中的模樣,“有個問題我必須要問,您的那位巫師朋友,你們只是碰巧認識,還是您將來需要為異常事務調查委員會工作?”
“恐怕是后者了,格雷戈里爺爺。”夏爾喝了一小口西柚汁,“我在柏林遭遇了吸血鬼,如果不是這些巫師出現,我永遠都無法再見到你。我知道異常事務調查委員會的名聲不太好,但這是我欠他們的,而且他們也沒給我選擇的空間。”
“可異常事務調查委員會只招募巫師和數量有限的狼人作為雇員。”
“是啊,沒錯。似乎我有運用魔法的天賦,并且不低,異常事務調查委員會的一名高管想把我送去日內瓦附近的一個學校學習魔法。”現在提起日內瓦,夏爾還是不免下意識地代入舊世界的領土分界線,在這個世界,羅曼地(瑞士法語區)早在數十年前便被拿破侖·波拿巴大帝納入帝國領土,意大利語區被并入意大利王國,剩下的區域以赫爾維蒂共和國的身份加入萊茵邦聯。
老管家迅速收起寫在臉上的驚訝,“能運用魔法的天賦通常會在家族中遺傳,這是否能證明您的父親和爺爺曾經是巫師呢?”
“格雷戈里,我對他們的了解還不如你呢,如果他們都能瞞得住你,那我也不知道就是情理之中了。”戒指中的老巫師告訴過夏爾,他的父親和爺爺都進入過戒指內部的空間,但異常事務調查委員會從未提起過他們二人,說明他們肯定沒有去學校接受過魔法相關的教育,至于他們是選擇隱藏自己的天賦,還是家族內秘傳,夏爾都不得而知了。
“你需要去學校學習幾年?”
“至少一年,有需要的話還會延期。”
“日內瓦,離尚貝里還挺近的。”老管家在夏爾身邊的座位上坐下來,“重新當回學生肯定要比軍隊的生活輕松多了,不是嗎?”
“其實在戰場上,我完全不在乎敵人的子彈和炮彈,并不是說我不怕死。我每天都想念你們,還有這周圍的一切。”夏爾將雙腿抱在胸前,保持著這個像胎兒一樣的姿勢。
“戰爭能很大程度上改變一個人,可從前不管是聽別人說,還是閱讀相關的故事,我都以為那只是意志不堅定的表現。但真正來到戰場上,才發現不只有服從命令、戰斗和榮譽,甚至可以說殺敵是軍旅生活中少有的發泄情緒和壓力的方式。
我們在普魯士的時候,士兵們會主動去尋找敵人,倘若他們找不到,便會殺死他們看見的任何普魯士人。”
“我很清楚你在說什么。”老管家將自己的上衣掀起來,露出自己松垮的皮膚上一道三十厘米長的恐怖刀疤,“我年輕時在利比亞留下的,一個柏柏爾少年給我留下的。
我想他當時是在保護自己的妹妹,他重傷了我,卻在準備殺死我時猶豫了,我的戰友迅速開槍,救下了我,將我送去戰地醫院保住了性命。后來我聽說那些拯救我的英雄們在那少年的血泊里玷污了他的妹妹,那時我才發現扛著三色旗的軍隊已經不再是拿破侖·波拿巴皇帝時期的解放者了。”
“或許我們從來都不是,帶鷹徽的三色旗和英王的米字旗對許多民族和國家來說都意味著死亡與奴役。不過是說著不同的語言,使用著不同的武器,披著不同的皮,但目的是一致的殖民者。”
法蘭西帝國的殖民地選擇與舊世界十九世紀幾個法蘭西政權破碎的殖民史有許多不同。
目標非常明確,獨吞了幾內亞灣沿岸、背風群島以及巴拉馬至馬拉開波湖附近的土地,又聯合沙俄、奧地利、不列顛和巴爾干諸國瓦解了奧斯曼帝國,將除埃及外的整個北非納入領土范圍,并將富饒的美索不達米亞納為保護國。這些地區均有著豐富的石油儲藏,不久后便會成為帝國科技發展和生產的血液。
“這樣的話如果傳進了別有用心的人的耳中,可是會被扣上叛國的罪名。”
“沒人在乎,巴黎有如此觀點的人多了去了,不過現在帝國內的生活相對富足,沒人會舍棄安逸。而且我為法蘭西流過血,殺過人,還獲得了兩枚勛章,如果我都沒有資格說這話,那就沒人有資格說了。”夏爾拿起刀叉切割著盤中的煎魚,“也許拿破侖·波拿巴就不應該稱帝,第一公民聽起來比皇帝舒服多了。”
見話題逐漸沉重,老管家便提起了其他事情,“昨晚您告訴我您想見律師,他已經到了。”他詢問道,“需要讓他再等等嗎?”
“讓他進來吧。”
不一會兒,老管家帶著一名穿著正裝系著領結還戴著禮帽的瘦小中年人出現在夏爾的花園里。
“葛勒爾先生,我是讓-呂克·安蓋爾,您的家庭律師。”男人摘下禮帽向他鞠躬。
“安蓋爾先生您請坐,需要喝點什么或者來點點心之類的嗎?”夏爾放下刀叉,打量著對方,他的頭頂已經沒剩下幾根頭發了。都說法國男人進入中年后禿頂脫發率居高不下,夏爾不知道同樣的事情會不會發生在自己的這副軀體上。
“不必了,葛勒爾先生,您有什么疑惑或需要什么幫助,我們可以盡快解決。”
“我的職業危險性不低,同時我也成年了,所以我想立一份遺囑。”夏爾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坦然,但顯然他的律師和老管家都沒有料到。
“別處還需要我,少爺,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老管家找了個借口回避,帶著園丁離開了庭院。
“內容很簡單,記下來就行了,文件擬定好了拿給我簽字就可以了。”夏爾緩慢開始,“如果我意外亡故,我將贈予我的朋友皮埃爾·密特朗一萬法郎的現金,感謝他對我的照顧和滿足我無盡好奇心時的耐心;一萬法郎現金,分給我在軍隊中服役時的部下們;剩下的所有資產,將全部屬于我的管家,格雷戈里·蒙皮耶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