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車在尚貝里城內的石鋪路上緩緩前行,因為長年拖運貨物而變形的車軸所發出呻吟,在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刺耳。懸掛在車轅的油燈隨著顛簸搖晃,將昏黃的光斑灑在道路兩側的灌木叢上,驚起幾只飛鳥撲騰著翅膀飛向遠處被夕陽包裹的山影。
向北離開尚貝里的市區后,潮濕的泥土氣息裹挾著麥香和果香撲面而來;路邊還有木制的電線桿,拖著幾股電線向北綿延,也像是他們指明前進的方向。
夏爾掃視著道路兩側的灌木叢和遠處的森林,戰爭給他帶來的影響還沒有完全消散,他回憶起自己在兩個月萊茵斯貝格鎮外森林中的遭遇。那是在從漢堡前往柏林的行軍途中,他們被一小股敵軍伏擊了,當搜尋襲擊者無果后,帝國士兵們直接焚毀了附近的兩個村莊。
“我們現在走的路線對嗎?”皮埃爾壓低聲音問道。
“你擔心他會在半路上把我們扔下?”
“是有這個疑慮。”
“你們兩個小伙子,是從巴黎來度假的游客吧?”正在趕驢車的農夫回頭說道,看來他聽清楚了剛才兩人間的對話,“在我們這里大可以放心,沒有那么多小偷和騙子。”
“老伙計,你能讓你的驢,走快些嗎?”夏爾問,他想念記憶中可口的菜肴、溫暖的洗澡水和被窩。
“已經很快了,小伙子。我這頭不中用的驢平時就拉拉稻草、飼料之類的,今天拉我們三個人還有那么一堆行李,有些為難他了。”
驢車繼續在鄉間小道上搖搖晃晃地向前,當他們抵達布爾歇湖附近時,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
“就停在下一個路口吧。”夏爾向趕車的農夫指著路。
“小伙子,你確定你沒有記錯嗎?”農夫顯得非常疑惑,“這里距離最近的旅店,也要走上半小時呢。”
“沒問題,照我說的做吧。”夏爾拍了拍農夫的肩膀,讓他放心。
驢車停在一處十字路口,皮埃爾借著月光看見了湖邊上有一圈高聳圍墻,圍墻內閃爍著些許燈光,似乎有一戶人家。
“就是這里了。”夏爾跳下慢速行駛的驢車。
“先生,恕我冒昧,您和葛勒爾家是什么關系?”農夫趕忙讓自己的驢停下,也跳了下來,幫助兩人搬行李。
“有什么關系?”皮埃爾笑起來,“他就姓葛勒爾。”
“您就是葛勒爾先生?”農夫驚訝道,他連忙將夏爾給他的五法郎塞回夏爾的衣袋中,“非常抱歉,請您原諒我的粗魯,我就在您的養馬場里工作。”
“拿著吧。”夏爾將鈔票還給了農夫,“雖然你確實敲了我一筆,但這也是你應得的。”
“謝謝您,葛勒爾先生,請讓我來幫你們。”他幾乎是將皮埃爾手中的皮箱奪過,這矮胖的農夫扛著兩人的行李以極快的速度奔進一條通往圍墻內部的巷道。
農夫在態度上一百八十度的變化令皮埃爾愣在原地,然后他緩緩問,“你們家到底在尚貝里是干什么?”
“多得我自己都數不清,從北邊的阿訥西到南邊的格勒諾布爾,都有我家族的產業,大到酒莊、餐廳、酒店,小到連鎖商店和面包房。一場意外帶走了我家族除我之外的所有三十多口人,他們用終生奮斗的成果都落到了我頭上。”
“你的條件如此優渥,為何還要冒著生命危險參軍呢?”皮埃爾問,“如果我是你,恐怕連中學畢業證都懶得拿。”
“是個好問題,可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也許是不愿意坐享其成吧,男人的事業應該自己奮斗,可現在我也已經看淡了。”夏爾順著岔路向內走去,“其實最該感謝的還是我的老管家,他精通法律和會計,在我最脆弱的時候,幫我守住了家族的資產。”
“他聽起來像是個世界上稀缺的好人。”
“我已經將他當作我的親人看待,也是目前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現在許多人太過功利,為了利益連親兄弟、朋友都可以背叛。我們今天趕來尚貝里,何嘗不是被這樣的人所背叛呢?”皮埃爾緊緊跟在夏爾身后,生怕因為不熟悉環境摔進路邊的溝里,“你年輕多金,就沒有心上人嗎?”
“我一個年輕軍官刀尖舔血,都不能保證自己的生命安全,哪里有心思去找姑娘?”夏爾踢走了腳邊的一顆小石子,“你呢?在巴黎有誰等著你回家嗎?”
“無依無靠,對于我來說是一種優勢。”
兩人走進岔路后一條通向湖邊的磚石路,磚石路的盡頭是一道在月色下泛著冷光的鑄鐵大門。
“葛勒爾先生,我先走了,不打擾您了。”農夫興奮地離開,“感謝您的慷慨,我會帶著我的夫人和女兒為您的安全向上帝祈禱的。”
“謝謝你,先生,早點回家休息吧。”夏爾點頭向農夫道謝,即便對方在不久前辱罵了自己。
“你家大門,挺氣派啊。”皮埃爾站在被打開的鐵門前,“還有兩頭獅子呢。”
“以前還有鳶尾花的標記,但葛勒爾先生的爺爺非常厭惡波旁王,便將鳶尾花標記融化后重鑄為馬蹄鐵。”一位留著花白頭發花白胡子穿著睡袍的高個子老者向兩人走來。
“格雷戈里爺爺。”夏爾主動上前擁抱老者,沒有修剪的發絲和胡須讓他差點沒有認出老管家。
“哈哈哈——”老人也抱住他,輕拍他的后背,“輕點,小少爺,我一把老骨頭了。”
“格雷戈里爺爺,這是我的朋友,皮埃爾·密特朗,他還救過我的命。”夏爾將皮埃爾介紹給老管家認識,“我們打算在尚貝里住半個月。”
“很高興認識你,密特朗先生。”老管家握住皮埃爾的雙手,“你同夏爾少爺一起在軍中服役?”
“我不是軍人,老先生,我為異常事務調查委員會工作。”雖然異常事務調查委員會喜歡介入其他部門的公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但皮埃爾的回答顯然令老管家很驚訝,他不清楚自己的小少爺是如何同巫師打上交道的。
“你們用過晚餐了嗎?我這就去吩咐仆人們。”老管家邀請皮埃爾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