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風帶著青草香從窗戶縫里鉆進來，林羽正蹲在爺爺房間那個老樟木箱子前擦灰。這箱子可有年頭了，是爺爺的爺爺那輩傳下來的。木頭表面被磨得油光發亮，四個角上包著銅皮，銅皮上還刻著些花紋，雖然有些地方已經磨平了，但看起來還是特別結實。

“哎喲！“林羽突然叫了一聲。他擦到箱子底部時，一本發黃的小冊子從箱縫里滑了出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趕緊撿起來，發現這本冊子的牛皮紙封面已經褪色了，邊角都卷了起來。封面上用毛筆寫著“青蚨集“三個字，字跡彎彎曲曲的，像幾條小蛇盤在一起。林羽好奇地翻開第一頁，幾片干枯的槐樹葉從書頁里飄了出來，輕飄飄地落在他膝蓋上。

“這是什么啊...“林羽小聲嘀咕著，繼續往后翻。內頁上畫著人體的經絡圖，用紅色朱砂標注著各個穴位，旁邊還畫著各種奇怪的植物。最神奇的是，他用手摸了摸那些圖畫，竟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藥香味從紙上滲出來，沾在了他的手指上。

“那是你太爺爺留下的《青蚨集》。“

林羽嚇了一跳，抬頭看見爺爺正端著紫砂茶壺站在門口。陽光從爺爺背后照進來，茶壺里冒出的熱氣在他花白的頭發邊上繞來繞去，像給爺爺戴了個白紗帽。

爺爺慢悠悠地走進來，把茶壺放在桌上，在林羽旁邊蹲下。老人家膝蓋不太好，蹲下時發出“咯吱“的響聲。“當年你太爺爺走街串巷給人看病，全靠這本冊子記方子。“爺爺說著，伸手輕輕撫摸著書皮，像是在摸一個老朋友。

林羽指著圖上標著“太沖穴“的紅點問：“爺爺，這些畫的是什么啊？“他注意到每個穴位旁邊都畫著不同的植物，有的藤蔓上掛著金色的小喇叭花，有的葉子邊上有一圈銀色的邊，看起來特別神奇。

爺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像是想起了什么開心事。他扶著膝蓋站起來，木拖鞋在青磚地上發出“噠噠“的響聲：“等著，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不一會兒，爺爺抱著個半人高的竹編藥簍回來了。藥簍外面用麻繩捆著，上面蓋著幾層棉紙。爺爺小心翼翼地掀開棉紙，從里面拿出兩朵干巴巴的小花。

“你看，這就是金銀花。“爺爺用他那粗糙的手指輕輕捏著那兩朵黃白相間的小花，“這種花長在藤上，夏天剛開始的時候開花，花瓣往下翻，就像小姑娘的裙子邊。“

林羽湊近聞了聞，有股淡淡的甜香味。“真好聞，“他說，“像蜂蜜一樣。“

爺爺笑了：“去年你堂哥嘴角長痘痘，又紅又腫，我就是用這個煮水給他喝的。“爺爺把小花放回藥簍，“配上點薄荷葉，喝兩天就好了。你堂哥還嫌苦，我給他加了點冰糖。“

爺爺又往藥簍底下掏，拿出一根像大拇指那么粗的甘草根。這根甘草表皮皺巴巴的，有很多細紋，像是老人的皮膚。但是掰開一看，里面是淡黃色的，看起來特別光滑。

“這是甘草，味道甜甜的。“爺爺用指甲刮下一點粉末，讓林羽嘗了嘗，“它性子溫和，能調和各種藥的藥性。以前鎮上王屠夫大熱天貪涼，喝了一大碗冰豆漿，結果肚子疼得直打滾。“

林羽聽得入神：“然后呢？“

“然后啊，我給他開了副溫中散寒的藥，特別加了點甘草。“爺爺得意地捋了捋胡子，“不到半天，他就能下地走路了。第二天還特意送來半扇豬肉感謝我呢。“

爺爺突然抓住林羽的手腕，他那長滿老繭的手掌磨得林羽皮膚癢癢的：“小羽啊，中醫最厲害的地方不是治病，而是'治未病'。“

“治未病？“林羽歪著頭問。

“就是病還沒發作的時候就調理好。“爺爺比劃著解釋，“就像種地，春天要先翻土、除蟲，莊稼才能長得好。人的身體也是一樣的道理。等病發作了再治，就像莊稼遭了蟲害才想起來除蟲，已經晚了。“

太陽慢慢西沉，橘紅色的陽光照進屋里，把影子拉得老長。爺爺在青石地板上擺了七八個粗陶碗，每個碗里都裝著不同的藥材：紫色的紫蘇葉、白色的桔梗片、橙黃色的陳皮...陽光照在這些藥材上，像是給它們鍍了一層金邊。

林羽看著爺爺那雙布滿皺紋的手在藥碗之間靈活地移動，突然想起春分那天看到爺爺在菜園子里除蟲的情景。爺爺不是簡單地把蟲子弄死，而是順著葉子上的紋路找到蟲子，輕輕捏死，然后再用艾草水澆菜根。

“原來治病和種菜是一個道理啊...“林羽恍然大悟。

天色漸漸暗下來，爺爺合上那本《青蚨集》，書頁里夾著的銀杏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在說話。

“從明天開始，每天早上五點跟我認藥。“爺爺拍拍林羽的肩膀，“先認識身邊的草木，才能明白人的身體就像個小宇宙，而草木就是大天地。“

月光透過雕花窗戶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漂亮的花紋。林羽認真地點點頭，目光落在桌上那朵白天剛摘的金銀花上。在月光下，金銀花的花瓣正慢慢舒展開來，散發出清新的香氣，好像在輕輕唱著歌，為這個新的開始而高興。

林羽深吸一口氣，心里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跟著爺爺好好學習這些草藥知識。他隱約感覺到，這本《青蚨集》和爺爺的教導，將會帶他走進一個神奇的世界。

“爺爺，“林羽突然問道，“太爺爺是怎么學會這些的？“

爺爺的眼睛望向遠方，像是在回憶很久以前的事：“你太爺爺小時候家里窮，有年發大水，村里鬧瘟疫。有個游方郎中路過，救了不少人。你太爺爺就跟著他學醫，后來郎中臨走時給了他那本《青蚨集》。“

“那郎中叫什么名字？“林羽好奇地問。

爺爺搖搖頭：“沒人知道。聽你太爺爺說，那郎中總是戴個斗笠，看不清臉。有天早上起來，人就不見了，只留下這本書。“

林羽輕輕摸著書皮，感覺像是在觸摸一段歷史。書皮上的紋路像是記錄著無數個治病救人的故事。

“好了，該睡覺了。“爺爺站起身，“明天還要早起呢。“

林羽點點頭，小心地把《青蚨集》放回樟木箱里。他躺在床上，聞著屋里淡淡的藥香，怎么也睡不著。月光照在窗臺上那朵金銀花上，花瓣在微風中輕輕顫動。

第二天天還沒亮，林羽就醒了。他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發現爺爺已經在院子里等著他了。老人家背著一個竹簍，手里拿著那本《青蚨集》。

“走，帶你去認識真正的草藥。“爺爺說。

清晨的山間飄著薄霧，露珠掛在草葉上閃閃發光。爺爺帶著林羽認識各種植物：葉子像手掌的葎草，開著小紫花的黃芩，還有長在石頭縫里的石斛...

“看，這就是昨天說的金銀花。“爺爺指著一叢藤蔓植物。藤上開著黃白相間的小花，花瓣向下翻卷，確實像小姑娘的裙子邊。林羽湊近聞了聞，比曬干的香味更濃烈。

“采藥要講究時辰，“爺爺一邊采一邊說，“金銀花要在清晨花剛開時采，藥效最好。過了中午，花就蔫了。“

林羽學著爺爺的樣子，小心地采摘著花朵。陽光漸漸強起來，照在他們身上，暖洋洋的。

回家的路上，爺爺說：“學醫先學認藥，認藥先學采藥。只有知道草藥長在哪里，怎么生長，才能真正明白它的藥性。“

林羽點點頭，看著竹簍里沾著露珠的金銀花，突然覺得這些花草比書本上的圖畫生動多了。它們是有生命的，會生長，會開花，會凋謝...

接下來的日子里，林羽每天跟著爺爺學習。他認識了能退燒的柴胡，能止咳的杏仁，能止血的三七...每認識一味新藥，爺爺就會講一個用它治病的故事。這些故事里，有發高燒的小孩，有摔傷腿的老人，有難產的孕婦...慢慢地，林羽明白了，那些曬干的草藥背后，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有一天，村里李嬸急匆匆地跑來，說她家小寶發燒了。爺爺帶著林羽去看診，開了金銀花、薄荷和甘草的方子。三天后，小寶退燒了，活蹦亂跳地來感謝爺爺，還好奇地看著林羽手里的《青蚨集》。

“小羽哥哥，這是什么呀？“小寶問。

林羽學著爺爺的樣子說：“這是治病的寶貝。“說完，他自己都笑了。

那天晚上，林羽在《青蚨集》的空白頁上，認真地畫下了他認識的第一味藥——金銀花，還寫下了爺爺教他的知識：“金銀花，性寒味甘，清熱解毒...“

月光靜靜地照在書頁上，仿佛也在閱讀這些稚嫩的筆記。窗外，一陣微風吹過，帶來遠處金銀花的香氣。林羽知道，他的中醫之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