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父親不喜歡別人夸贊自己的孩子像自己，尤其是在天家父子之中。

天家父子中，大多數的遺憾都是來自于“子不肖父”。

比如高祖劉邦總是感慨自己的長子“劉盈”不像自己，而到了漢文帝時期，又覺著漢景帝不像自己，到了漢景時期，又覺著長子劉榮不像自己。

人生總是有許多遺憾。

嬴政微微搖頭，淡淡一笑：“什么像朕，只是依稀有幾分朕當年的模樣罷了。”

蒙毅卻是笑著臉上帶著歡快之色：“陛下何許人也？千古一人哉。長公子尚且未曾加冠的年紀，能夠有陛下當年三分模樣，已然是我大秦的幸事了。”

夸贊完了扶蘇之后，蒙毅心頭一轉，卻是猶豫著躊躇道：“只是....方才趙府令所說之話，臣思來想去卻有些覺著奇怪。”

蒙毅像是什么都不懂的一樣問道：“府令常年在陛下身邊侍奉，對陛下心中所想應當是了解的，此時長公子為父報仇，怎么著也不可能使得陛下生氣動怒。”

“若是走了，反而是會讓陛下心中生氣。”

蒙毅小心翼翼的帶著些許試探的揣摩著：“趙府令如此說.....恐怕....”

后面的話并沒有說出來，但語氣中所想要表達的內容卻是全部都表達了出來。

嬴政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蒙毅，臉上什么神色都沒有，但心中卻對這個事情上了心。

趙高十分得他的寵愛。

所以從前蒙毅、蒙恬兄弟參告趙高，他也只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畢竟不過是些許小事。

可如今涉及到了扶蘇....

嬴政便知道，不能夠如此縱容了。

只是關于趙高的事情，總歸是有些復雜。

趙高此人本是“趙氏”中的一員——說的更清楚一些，是當年尚且未成為“嬴氏”的趙氏的一員【注1】，與嬴政本人是有那么一點點的血緣關系的。

只是當年因為犯下大錯，便被施以“宮刑”后進了宮。

之后在嬴政的身邊成了中車府令，掌管內廷。

方才聽到趙高所說話語的時候，嬴政便覺著心頭有些古怪了。

他默默的閉上眼睛，而后睜開上前走去。

“踏踏踏——”

腳步聲響起。

坐在臺階前，懷中抱著長劍的扶蘇猛地抬起頭，眼睛中充斥著驚喜之色，像極了一只等待主人歸家、最終等到了的快樂小狗。

他站起身來不顧身上的臟污，眼睛亮亮的看向嬴政。

“父皇！”

此時的他與從前的他完全不同，像是方才被樊牧蠱惑的情緒還未曾消散去一樣。

他指著地上的那幾具尸體，以及躲在角落中瑟瑟發抖的幾位方士說道：“父皇！他們這群人都是騙子！意圖謀害您！他們所獻上的所謂金丹，更是有毒之物！”

說到這里，那幾個方士懸著的心徹底死了。

長公子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可此時已經沒有時間給他們去想了，他們已經感覺到了皇帝那幾乎已經變成了實質的殺氣！

“陛下——”

那幾個方士連忙沖向嬴政，滑跪在地上，臉上帶著痛苦之色。

“臣等不知道長公子從何處聽來的此等謠言，直接沖進了章臺宮中，要將我等殺掉啊！”

他們以頭搶地，好似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樣。

字字句句泣血。

“陛下——”

其中一位方士更是悲痛的說道：“臣方才受天地感召，即將煉出一爐九轉九丹，可卻被沖進來的長公子破壞了。”

他顫顫巍巍的從懷中拿出來護好了的“金丹”，舉過頭頂：“臣以死保，雖然保下了這一爐金丹中的一粒，但其藥性卻已經揮發了不少，只丹成七轉。”

“臣——愧對陛下！”

嬴政只是瞥了一眼那方士，又看了一眼扶蘇：“扶蘇，怎么回事？”

此時的扶蘇有些顫顫巍巍的，心里有些發抖。

畢竟是多年養成的“習慣”。

怎么可能一朝一夕真的就改變？

當即便想低下頭認罪，但這一低頭卻看見了那幾個方士嘴角的笑，心頭無名火再起。

是啊，他怕什么呢？

左右不過是父皇再次動怒，然后將他流放到邊疆罷了。

左右父皇都是要生氣的。

那他害怕什么呢？

當即抬起頭，聲音鏗鏘有力的說道：“父皇！”

“孩兒愿以性命擔保，此金丹中絕對有毒！父皇長年累月服食金丹，身體中的毒素已經積攢到了一定的程度！”

“若父皇不相信，便以這金丹讓一些身體較弱的囚犯服用。”

“多則月旬、少則數日，便能夠看出這金丹到底是否有毒了！”

扶蘇的眼睛中帶著堅定。

“此外，這枚所謂的七轉金丹還請父皇賜下！孩兒將其喂給“犬貍”服用，頃刻之間便能見到效果！

那幾位方士臉上的笑容頓時消散。

他們有試驗過么？

當然是有的。

否則他們怎么不敢服用呢？

可這個時候敢讓皇帝實驗嗎？不敢的。

否則....

那幾位方士中的某個人突然一咬牙，膝行上前，神色委屈：“陛下！若陛下不相信，便讓賜予臣吧！”

“此金丹乃是臣等耗費無數心血才煉制出來的，如何能夠喂給牲畜？”

“且——”

他怒目看向扶蘇，仿佛扶蘇真的冤枉了他一樣。

“且，其他人身上沒有龍氣、更是不曾修煉，這樣的人如何能夠承受得起金丹之說？所以服用金丹必然會產生一些影響，此乃常理。”

“長公子若是以此來冤枉臣等，臣等是決計不服的！”

“砰——”

他猛的扣頭，額上鮮血流下。

“還請陛下為臣等做主！”

扶蘇只是咬著牙，看著嬴政，想要讓嬴政相信自己。

而嬴政卻輕笑一聲，看著一旁的趙高，眉宇中帶著些許平靜：“趙高，你說是怎么回事。”

趙高低著頭，心中百轉千回，最終還是決定....踏出一步。

“陛下，奴婢雖然不懂這其中道理，但....但覺著這些方士說的似乎有道理。”

“成仙之事也好，金丹也罷，怎么能是尋常人有福享用的呢？”

“長公子的猜測....的確有些無的放矢了。”

聞言，扶蘇握緊了拳頭，然而卻偏頭看向嬴政。

唯有嬴政，能給他最后一刀！

嬴政聽了趙高的話，心中嘆息。

他看向扶蘇，一字一句的問道：“扶蘇，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