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內，光影在朱元璋布滿皺紋的臉上明明滅滅。

毛驤垂首跪在冰涼的金磚上，玄色麒麟服下的脊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正要起身告退，卻聽見朱元璋低沉如悶雷般的聲音驟然響起：

“毛驤”

這一聲讓毛驤起身的動作為之一頓，膝蓋又重重磕在地上，發出悶響，重新跪伏在地。

朱元璋背著手，在大殿內來回踱步。

他一言不發，唯有沉穩而有力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大殿內回蕩，一下又一下，仿佛重錘敲擊在毛驤的心上。

毛驤跪在下首，額頭幾乎要貼到地面，靜靜等待著朱元璋的問話，心中思索，不知突然叫住自己所為何事。

良久，朱元璋終于停下腳步，聲音冷得像淬了冰，看向毛驤，道：

“毛驤，太醫院是不是只有梁煜去過東宮？”

毛驤渾身一震，定有緣由，他連忙回道：

“回陛下，正是如此。”

朱元璋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繼續追問：

“他是何時進的太醫院？”

毛驤思索片刻，恭敬答道：“陛下，就是皇孫允炆殿下剛出生不久。”

朱元璋又問：“他是怎么進的太醫院？”

朱元璋的聲音愈發冰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毛驤咽了咽口水，聲音有些發顫：

“是太子賓客呂大人舉薦。”

“南方人？”

朱元璋微微瞇起眼睛，眼中閃過一絲寒芒。

毛驤察覺到朱元璋語氣中的不善，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急忙回應：

“是，陛下。”

朱元璋冷哼一聲，臉上滿是陰沉之色：

“好，好，看來是真的是預謀已久啊。咱殺了這么多人，還是殺少了啊。”

說著，他煩躁地來回踱步，袍袖在空氣中帶起一陣勁風。

突然，他猛地停下腳步，死死盯著毛驤，聲音冰冷刺骨，問道：

“毛驤，你是誰的人？”

毛驤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頭頂，雙腿忍不住微微顫抖，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他急忙叩首，聲音帶著幾分顫抖：

“臣是陛下的人，臣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朱元璋冷笑一聲，眼中滿是陰霾：

“毛驤，你要明白，這天下恨咱，恨你錦衣衛的人，不知凡幾，能從午門排到龍江關。這朝堂之上，全是魑魅魍魎，都等著咱漏出破綻，你可明白？”

毛驤連連叩首，額頭在金磚上撞出悶響：

“微臣明白，微臣定當為陛下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朱元璋盯著毛驤看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用心辦事，咱不會虧待你的。”

毛驤如蒙大赦，聲音中帶著幾分欣喜：“謝陛下！謝陛下！”

“梁煜直接抓進詔獄秘密審問，咱不想等了。”

朱元璋語氣決絕，眼中殺意盡顯。

毛驤連忙應道：“是，陛下！微臣定當親自督辦，絕不讓陛下失望！”

“下去吧。”朱元璋擺了擺手，轉過身去。

毛驤如釋重負，緩緩起身，倒退著退出大殿，直到走出殿門，才發現自己的雙腿早已發軟，幾乎站立不穩。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武英殿內又響起朱元璋的喊聲：

“來喜！”

來喜一路小跑著進殿，躬身行禮：

“陛下”

朱元璋皺了皺眉頭，眼中閃過一絲關切，說道：

“今日皇后如何了？”

來喜連忙回道：

“啟稟陛下，今日娘娘有時會咳兩聲，不過張院使說再吃兩次湯藥就好的差不多了。”

頓了頓，來喜猶豫了一下，又接著說道：

“娘娘今日不愿意休息，認為自己好的差不多了，執意……”

“執意什么……說！”

朱元璋眉頭緊皺，聲音中帶著幾分不悅。

來喜心中一緊，連忙跪倒在地：

“陛下贖罪，奴婢攔不住。娘娘執意要給陛下，太子，太孫做衣服，說是天氣馬上熱起來了，閑著也是閑著。”

朱元璋聽了，神色微微緩和，輕輕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她這一輩子，總是這樣。”

說著，眼中露出一絲溫柔。

他又問道：

“咱妹子現在可曾睡下了？”

來喜連忙回道：

“回陛下，娘娘半個時辰前睡下了，張院使不讓娘娘熬夜，早就催促娘娘了。”

朱元璋點了點頭，哼了一聲：

“算他張慎修還有點用處。”

語氣中卻不自覺地帶著幾分欣慰，畢竟張慎修也是北方人，若不是上次氣急，也不會打他廷杖。

他微微瞇起眼睛，思緒似乎飄到了遠方，輕聲說道：

“如今咱妹子都成老太太了，咱也老了。”

話語里的遲暮怎么都掩蓋不住，不過想到馬皇后，仿佛又看到了年輕時那個溫婉賢淑的馬皇后，又笑了起來。

來喜看到朱元璋臉色好轉，心中暗自松了口氣，連忙說道：

“托陛下的福，吃了陛下帶來的藥，

如今娘娘病愈，還時常詢問陛下和太子殿下，娘娘是掛念陛下的，時常念叨，

說陛下日夜操勞，要多注意身體。”

朱元璋笑道：

“那是，咱妹子最是體貼。”

臉上卻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那笑容中滿是幸福與滿足。

然而，當他的余光撇見案頭堆積如山的奏章時，笑容瞬間消失。

他不用詢問，也知道這些都是這幾日積攢下來的，

之前都是標兒批閱奏折，自從前幾日身子不好已經不怎么讓他處理了。

他眉頭緊皺，翻開奏章，看到前面全是些阿諛奉承、無關緊要的廢話，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怒道：

“咱得俸祿都喂了狗，全是廢話！全是廢物，廢物！”

說著手上用力，直接把應天府尹顧佐的奏章扔在地上。

嘴上罵道：

“咱上次說的還不清楚嗎？

夜火誘殺，他個狗東西竟然問咱，在夜間幾時？”

朱元璋尤不解氣，胸膛上下起伏，恨不得現在就把顧佐的狗腦子打出來。

喘息片刻。

他又想到今天李明遠說的話，心中暗自思索，吩咐來喜道：

“明日傳咱旨意，后宮的事先讓郭妃管著。

還有明日早朝，不要喊太子，讓太子在文華殿好好休息。”

來喜躬身應道：“是，陛下。”

朱元璋擺了擺手，來喜便退了出去。

武英殿內，只剩下朱元璋一人，他坐在龍椅上，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深邃而復雜。

這偌大的江山，看似穩固，實則暗流涌動。

他不得不時刻保持警惕，哪怕是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都不能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