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只覺得耳朵里“嗡”的一聲，像是被人當頭敲了一記悶棍，眼前甚至都有些發黑。

他死死盯著楊建伸出的那兩根手指頭，嘴巴張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干澀地問道：

“多…多少？兩…兩百塊一臺？”

這數字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得老王的心肝脾肺腎都跟著一哆嗦。

二百塊！

這小子怕不是窮瘋了，逮著蛤蟆也要攥出尿來？

他給的一百八，已經是把所有交情、風險、還有對這批貨的驚艷都算進去的“天價”了！

在整個四九城的黑市里，誰敢這么收舊電視？

別說舊的，就是那些從特殊渠道漏出來的、沒票但保證全新的“處理品”，也不過是加個幾十塊錢頂天了！

他這二百塊收進來，一臺9英寸的撐死賣二百五，賺五十。12英寸的好點，賣個二百八、三百，賺八十到一百。

聽起來好像還行，可這里面的門道多了去了！

首先，這玩意兒是“黑貨”，見不得光。

從收到手到賣出去，得找地方存吧？

得擔著被“紅袖箍”抄了窩的風險吧？

這電視機金貴，搬運磕碰了怎么辦？

買家也不是傻子，萬一用兩天出了毛病找上門來，這售后誰來做？

更別說還得打點上上下下的關系，疏通渠道，這些哪樣不要錢？

七七八八算下來，一臺電視機純利能落下三十塊錢，都算是燒高香了！

他老王混跡江湖多年，靠的是“薄利多銷”和“信息靈通”，賺的是辛苦錢、眼力錢、人脈錢。

這一票十八臺，就算一臺賺三十，總共也就七百多塊。為了這點錢，擔驚受怕，值得嗎？

可……

老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那四臺亮著清晰測試圖的電視機。

那黑白分明的畫面，穩定得沒有一絲抖動，簡直就像是印刷上去的一樣。這品相，這質量，說是“準新機”都委屈了它們！

他敢肯定，只要把這批貨拿到手，略施手段，根本不愁賣！

這年頭，結婚三大件“手表、縫紉機、自行車”已經開始落伍了，有些時髦或者有門路的家庭，已經在追求“電視、冰箱、洗衣機”了。

電視機，尤其是這種看起來跟新的一樣的電視機，絕對是硬通貨里的硬通貨！

二百五？二百八？

老王心里冷笑一聲，真要是操作得好，碰到合適的買家，9英寸的他敢喊二百七，12英寸的沖三百二也不是沒可能！

畢竟，商店里三百多的新機，你得有票！

沒票？對不起，要么等著，要么加錢找路子去！

這么一算，利潤空間似乎又回來了……

他心里天人交戰，臉上的表情也跟著變幻不定，山羊胡子時而憤怒地抖動，時而又因猶豫而微微顫動。

“楊老弟，”老王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語氣緩和下來，打起了感情牌、

“你這價格……確實是有點太高了。不是老哥我不想讓你多賺點，實在是這行有這行的規矩。你這貨好，我承認，可這風險也大啊！我收過來，擔著多大的干系？萬一……”

“老王，”楊建沒等他說完，便直接打斷了他，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我說了，痛快人說痛快話。”

他伸手指了指那四臺電視：

“不是這一臺，老王。是每一臺都能達到這個水準。剩下的二十臺，跟它們一模一樣。如果你信不過，現在就可以一臺一臺試。”

“十八臺，都是這個價，一口價。兩百塊。”楊建看著老王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要是覺得不合適，沒關系，北京城這么大，想來總有識貨的人。”

這話聽起來平淡，卻像一把小錘子，不輕不重地敲在了老王的心坎上。

每一臺都這個水準？

十八臺！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批貨的價值就完全不同了！這代表著穩定的、高質量的貨源！

北京城這么大，總有識貨的人？

老王心里咯噔一下。這小子是在暗示他，不愁下家？他娘的，這小子哪里像個剛退伍的兵？

這談判的技巧，這拿捏人心的本事，比那些在黑市里混了幾十年的老油條還老道！

他絲毫不懷疑，如果自己今天真的因為這二十塊錢的差價而放棄，明天這批電視機就會出現在另一個黑市販子手里，而且價格絕對不會低于二百塊！

到時候，自己不僅損失了一大筆利潤，還得罪了一個手握奇貨的“能人”。這買賣，怎么算都虧！

老王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最終，所有的不甘、憤怒、猶豫都化作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他看著楊建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眼前這個年輕人。

這小子，不是猛龍不過江啊！

“行！”老王咬了咬后槽牙，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猛地一拍大腿。

“兩百就兩百！楊老弟，老哥我認栽！誰讓你手藝好，貨也硬呢！”

他故作豪爽地擺了擺手：“不過，咱們丑話說在前頭，得當場驗貨！十八臺，都得是這個成色，少一臺，或者有一臺質量不對，這價格可就得另說了！”

“沒問題。”楊建點點頭，干脆利落。

老王不再猶豫，轉身走到墻角一個不起眼的舊木箱旁，費力地將其拖了出來。打開箱子，里面赫然是一沓沓用牛皮紙包裹著的鈔票！

“這里是四千八百塊！你點點！”老王將一捆捆的“大團結”拍在旁邊的桌子上，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

在七十年代末，這絕對是一筆足以讓任何普通家庭瘋狂的巨款！昏暗的光線下，那厚厚一疊鈔票散發著驚人的誘惑力。

楊建甚至沒多看那錢一眼，只是平靜地說道：“不用點了，我相信老王你。你先驗貨吧。”

老王深深地看了楊建一眼，心里再次感慨：這小子，要么是真有底氣，要么就是城府深得可怕！

接下來的時間，老王幾乎是帶著一種朝圣般的心情，親手將剩下的二十臺電視機逐一通電測試。

結果正如楊建所說，每一臺電視機，無論是“熊貓”還是“金星”，開機后的畫面都堪稱完美！

清晰、穩定、黑白分明，甚至連機身上的劃痕都很少，像是被人精心保養過一樣。

當最后一臺電視機的測試圖穩定地出現在屏幕上時，老王抹了抹額頭滲出的汗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的眼神復雜，既有付出巨款的心疼，更有即將獲得巨額回報的興奮和期待。

楊建背起那個沉甸甸的帆布包，轉身就準備離開。

“楊老弟，等等！”老王叫住了他。

楊建回頭。

老王臉上堆起一個略顯諂媚的笑容，搓著手道：“那個……老弟，你這手藝……以后要是還有這種貨，可千萬得先想著老哥我啊！價格好商量，好商量！”

他現在已經徹底沒了脾氣，甚至開始主動拉攏關系。

眼前這個年輕人，簡直就是個行走的聚寶盆！

“看情況吧。”

老王看著楊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正被伙計們小心搬運的十八臺“嶄新”的舊電視機，忍不住舔了舔干澀的嘴唇。

一個念頭，同時在老王和楊建的心中升起，清晰無比：

“賺大了！”

只是，他們各自“賺大了”的含義，卻又截然不同。老王看到的是轉手后的豐厚利潤，而楊建看到的，則是自己在這個世界安身立命、嶄露頭角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