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北方人，卻對大海有一種毫無抵抗力的愛。記得小時候第一次見到海，是在一本破舊的畫冊上，那藍得發(fā)亮的海面，白得刺眼的浪花，便在我心里扎了根。后來終于有機會親眼見到海，站在沙灘上，咸腥的海風撲面而來，我竟呆立了許久，仿佛魂魄都被那無邊的藍色吸了去。

如今我定居在這南方沿海城市，便常常往海邊跑。海邊的日子總是過得快，潮漲潮落間，便是一天。我尤其喜歡黃昏時分，夕陽將海水染成金色，又漸漸褪為暗紅，最后沉入海底。這時候的海，溫柔得像母親的臂彎。

那日天氣極好，陽光燦爛得刺眼。我照例在海邊散步，看那海水藍得發(fā)亮，遠處幾艘漁船懶洋洋地漂著。沙灘上人不少，三三兩兩的，有帶孩子的夫婦，有嬉戲的少年，也有像我這樣獨自來散步的閑人。

忽然注意到海里有許多人在游泳，他們隨著波浪起伏，笑聲遠遠傳來。我心頭一熱，想著何不也下去游一游？雖然我水性平平，但自恃在游泳池里還能撲騰幾下，況且這么多人都在游，想必無礙。

脫了外衣，我慢慢走入水中。初時海水只到膝蓋，涼絲絲的，倒也舒服。再往前，水漸漸漫過腰際，波浪的力道便明顯起來。我試著游了幾下，尚能應(yīng)付。又往深處去，忽然一個浪頭打來，咸澀的海水灌進鼻腔，我慌忙踩水，卻覺得腳下空空蕩蕩——原來已經(jīng)到了踩不到底的地方。

我慌了神，拼命劃水，卻覺得身體越來越沉。又一個浪打來，我整個人被按進水里，眼前一片模糊的藍綠色。我掙扎著浮出水面，剛吸一口氣，又被按下去。如此反復幾次，力氣漸漸耗盡，耳邊只剩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和海水灌入耳朵的悶響。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恐懼。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對這片我深愛的海的恐懼。它平日溫柔如母親，此刻卻暴戾如惡魔。我胡亂抓撓著，卻只抓到虛無的海水。

“抓住！“忽然一根竹竿伸到我面前。我拼盡最后力氣抓住，被一點點拖向岸邊。到了淺水區(qū)，我癱坐在沙灘上，大口喘著氣。救我的是一位皮膚黝黑的老漁民，他皺著眉頭說：“后生仔，不懂潮水也敢下海？“

我羞愧難當，只能連連道謝。老漁民擺擺手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沙灘上的人群中。

自那以后，我依然常去海邊，卻再也不敢輕易下海游泳了。我學會了觀察潮汐，學會了分辨離岸流，學會了在享受大海的饋贈時保持敬畏。海還是那片海，時而溫柔時而狂暴，它不在乎人類的愛憎，只是按照自己的規(guī)律呼吸、起伏。

如今我坐在礁石上，看夕陽又一次沉入海底。遠處幾個年輕人嬉笑著奔向海水，我張了張嘴想提醒他們小心，終究沒有出聲。每個人都要親自領(lǐng)教大海的脾氣，就像我當年一樣。

海風拂過面頰，帶著熟悉的咸腥味。我知道，無論發(fā)生過什么，我對這片藍的眷戀，永遠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