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敘

醫可學乎？曰：可。曰：有要乎？曰：有。請聞焉。曰：心為要。心者，妙道之原，究術之根也。以心而潛天，則氣候之運以明；以心而潛地，則方位之宜以辨；以心而潛古今，則沿革之故以察。而賦稟之初、受病之因實兼之。是蓋超然獨得于體驗之中，而非徒事夫方餌指顧之下。故載之《素問》，云：必先歲氣，無伐天和。又云：不知年之所加、氣之盛衰、虛實之所起，不足為工矣。此皆密察心機之至要也。然則人之治病，又可徇其方而不求其要哉？慨自上古伏羲、神農、黃帝之為君，岐伯、俞跗1、伊尹之為臣，聰明睿知，獲厥心要而為醫之神，知識洞達，闡厥心要而為醫之圣，稽之圣經賢傳，歷有可考者也。是故寒涼溫熱之性，用其所當用；君臣佐使之方，投其所當投。蓋醫之所恃者方，方之所資者藥，而醫于是乎大明矣。在《周禮》，醫師屬之天官，掌養萬民之疾病，以五藥療之。酸辛甘苦咸，味有所滋，而筋骨氣脈肉體有所養，茲周公亦嘗究心于要者也。故張仲景之論方術，說者謂其不宜于東南；陶隱居之論藥物，說者謂其獨謬于西北。郭玉之治病，每盡于貧賤，而自謂不能于貴富。張子和例于攻擊為法，朱彥修謂其可施于有余，而不可施于不足之數。予雖或安于一隅，而實得心要于醫者也。醫之為道，有自來矣。嘗謂醫道有一言而可以盡其要者，運氣是也。天為陽，地為陰，陰陽二氣，各分三品，謂之三陰三陽。然天非純陽，而亦有三陰；地非純陰，而亦有三陽。故天地上下，各有風熱火濕燥寒之六氣，其斡旋運動乎兩間者，而又有木火土金水之五運。人生其中，二五之精妙，合而凝臟腑，氣穴亦與天地相為流通。是以眾疾之作，而所屬之機，無出乎是也。其所以上古圣神、百家眾技2之流，潛心于要者，實欲濟乎生民、起乎沉疴者耳，豈不先有精一于此哉？故尚世猶有治未然之病，無使至于已病難圖也。吾觀秦緩達乎此，見晉侯病在膏肓，語之曰：不可為也。扁鵲明乎此，視齊侯病至骨髓，斷之曰：不可救也。其先見之明，亦由精一之至也。豈若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歟？嗚呼！后之為醫者，不但不能先覺于診，而且不能精一于術也。于夫脈絡不知有道也，氣候不知有數也，土地不知有宜也，藥餌不知有法也，是以抵牾而不能相通也。人徒知有《本草》，而不知神農嘗味之深；人徒知有《素問》，而不知軒轅詢道之原；人徒知有《難經》，而不知扁鵲神應之妙；人徒知有《脈訣》，而不知叔和診切之奧；人徒知有《肘后》，而不知仙翁丹煉之秘；人徒知有《衛歌》，而不知真人保合之規。故古之逅疾者少，而醫之為神者多；今之逅病者多，而醫之為妙者罕。且人之六欲七情，千變萬化，出沒不定，亦難乎其為醫也，而人之其不夭于壽者幾希。此愈趨愈下，蓋有莫可援之者矣。欲求乎望聞問切之機，以臻夫神圣工巧之效，又烏可得乎？予雖蠡測株守，不揣凡庸，獨憫夫人之感疾而醫之拂1要也，竊效古人儒者不得為宰相則愿為名醫之說。是以諫自早歲忘其固陋，蘊索三旬之墳典，試驗五季之方略，凡平日所自得者，嘗欣然錄就而潛玩積久，乃于中類敘證治為論。而若方，只以今昔試效者掄備之，復撰以為歌，分門析2類，且復主之以《天元》《玉機》經論、氣運、脈要、圖訣，使人知其方，又知要其本也。采而集之，匯聚成編，名曰《藎齋醫要》。雖一班之見，心法未傳，而托始醫家者，或能取而熟覽焉。不直苦于難而便之，且于天人陰陽生制之理、臟腑受病之原，實沿是可窺測。而砭劑之施，又將因病以循方，因方以規用，君臣佐使，電掃風馳，焉有泥用之誤哉？編成，遂集家貲永之板，實欲遺之子孫及同術之士，便于誦覽耳，非敢曰為世之高明者設也。

1　跗：原作“附”。據《古今醫統大全》“沈一貫序”改。

2　技：原誤作“枝”。前《藎齋醫要敘》亦提及“百家眾技”，據改。

1　拂：原作“咈”。同“拂”，取其“違逆”之義，據改。

2　析：原作“拆”。當為“析”之形誤，據改。

予謹按族譜：始祖仕良為唐名醫，乾寧乙卯，欽委著《圣惠方》書，亦嘗私淑其源也。迄宋真宗時，有天益公為防御者，我四四3祖也。歷明遇公，在神宗時登進士第，累官至宣徽南院僉事。元忠公在政和中亦登進士，官至翰林院待制。雖為圣門之高弟，而實為予家之良胤也。惟建炎丁未，高宗南度，素庵公出焉，生于汴梁，長于臨安，覆大振于醫，獲效康后之危疾，敕授翰林院金紫良醫，督學內外醫僚，特賜宮中掌扇，便宜出入禁中，此予不遷之宗也。其后靜復公與清隱公皆不忘君惠，刻木為扇，以為世傳，故久而知有“陳木扇”也。逮玉峰公為父同官者羨，遂志于學，亦領鄉薦，官為宣撫使提舉。后國并于元，乃家食不仕，承祖業而得其傳焉。儀芳公、明揚公、南軒公、東平公、恒崖公皆以醫名于世。而恒崖生伯父林，號杏庵，父椿，號橘庵。伯父于天順庚辰歲，蒙欽取附用太醫院，生兄謨、弟誥。謨任順天府醫學大使，卒于官，今其子鼎與鼐尚籍太1醫院為醫士。父生諫與其弟讃、謹、言，俱以醫為業。庭訓恒云：爾等務在存心守分，莫就炎涼。而業醫必熟覽古先圣賢經傳，而求無誤于用。予每佩其言，而不敢忘《醫要》之集，雖經臆見，然其源則有所自也，故因敘家傳始末于此云。

3　四四：義不明。據序中提及“乾寧乙卯”（公元895年）及宋真宗（公元998-1022年在位），疑“四四”為“四世”之誤。

1　太：原作“大”。當為“太”之形誤，據改。

時嘉靖戊子歲仲春月錢塘藎齋陳諫直之謹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