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若非家主庇護，我們早就死在寒潮和陰雨中了，如今我又怎能舍棄下河村而去？”

在他之后，水四叔也堅定要留在下河村、丁父、丁雨暉一家緊隨其后……一盞茶的功夫，零零碎碎共有三個姓水的人要求留在下河村、還有一個姓丁、一個姓趙，再加上王三。

其余人低著頭，囁嚅不敢說話。

水泓眼睛微瞇，目光銳利的能穿透皮囊。

三名姓水的人家中，除開水四叔，其余兩人在他的凝視下頭皮發麻，轟然跪倒在地。

所以說本家之中只有四叔對我家死心塌地嗎……水泓不動聲色記下那些跪著的人的面孔。

他不敢想象，若是大哥看見這一幕會有多失望。

拼了命保護的鄉親親鄰面臨考驗時毫不猶豫就背叛了水家，即便是那些血脈粘連的本族。

反倒是三個外姓人堅定跟隨。

水泓忽然想起以前聽說書人講的故事里的一句話：

生死不辭，名韁利鎖。

靠恩情是鎖不住人的，唯有給他們脖子系上繩子，在他們面前放上糧食，他們才會乖乖聽話，讓咬誰就咬誰。

水泓心中早有決斷，眼前一幕只不過讓他確定了自己的判斷沒有錯。

“四叔、丁雨暉、趙光，你們幾人留在下河村，其余人都遷去縣里。”

……

當眾人離開下河村，回首凝望，只見晴朗的天空突然陰沉，寒氣逼人的陰雨一顆顆滴落。

奇異的是陰雨只籠罩下河村，外面沒有絲毫。

這詭異的一幕令眾人打了個寒顫，對水家的敬畏更上一層。

而在下河村，水四叔、丁雨暉、趙光三人躲在屋檐下，親眼看見石板間隙的雜草被陰雨打濕，不一會兒，雜草上布滿了一層白霜，然后白霜又被陰雨沖刷。如此循環幾次，翠綠的雜草很快失去生機，從根上徹底死亡。

“快看鏡湖。”

幾人眺望前方，圍墻后面出現了一團朦朧的水霧，明明虛幻無形的水霧此刻卻好似被看不見的結界封鎖，只在鏡湖內翻涌。

趙光吞了口口水，若是能夠生活在鏡湖，長期被靈霧滋潤，就算不修仙也能享受天大的好處。

望著靈霧團，丁雨暉突然倒吸一口涼氣。

“靈霧染了血！”

不知何時，縹緲的靈霧團徐徐出現絲狀的血色。

當血色已經濃郁到將靈霧團染成淺紅色時，陰雨驟然更大、老天爺發怒般雷鳴，嚇得幾人忍不住退后靠著墻，雙臂蜷縮。

丁雨暉：“更冷了。”

空中漸漸出現霧氣，這不是靈霧，而是空氣過于寒冷而凝聚成的現象。

寒潮更寒。

陰雨更大。

幾人知道這一切都和鏡湖中那位有關，但具體是什么情形，他們一無所知。只有在鏡湖里的水氏族人看得分明。

水淵清胖乎乎的小手緊緊攥著母親，緊張的望著湖心亭。

“嗚嗚……”

耳邊傳來壓抑的哭泣聲，水淵清轉頭看，發現是二嬸，在他印象中二嬸是個存在感不強的人，她的話很少，但很勤快，聽說她很少讓奶媽照顧兒子，都是親力親為，而且每次都親自做飯給二叔端過去。

看見這一幕，淵清鼻子發堵。

“娘，二叔他……”

“安靜！”丁雨寒輕聲呵斥，蹲下身在他耳邊低語：“淵清，仔細看、安靜看，記住今天這一幕，記住你二叔為水家付出的一切。”

湖心亭上，水泓周身被血霧籠罩，看不清人形。

幾人耳畔能聽見他壓抑的喘氣，以及牙齒摩擦的滲人聲音。

二嬸終于看不下去，哭著掩面而走，她深知自己的丈夫有多堅強，他好似鐵石鑄造，從沒有被疼痛擊倒過，但是此刻，他卻忍不住發出低聲嚎叫。

丁雨寒攙扶著婆婆，低聲道：“娘，別看了。”

婆婆搖搖頭，一動不動。

繼失去水滔、水漣后，二兒子水泓也遭受如此苦難，她竟然流不出眼淚。

……

血祀·天命敕劫咒。

此咒一旦施展便不能停止，水泓并不會這門法術，他施法是依靠崔儼的符篆為引，以自身血脈、氣運為薪柴，點燃符篆。此后符篆便源源不斷抽取身上血液。

他感覺自己的骨髓也被符篆抽取。

思緒搖晃，陷入迷亂。

他突然來到一間破舊的房屋，燈火昏暗，母親兩只手捂著幾根枯草，“二泓，抽一根。”水泓迷迷糊糊抽一根，發現自己的這一根竟然最長，狂喜涌上心頭，轉頭看見失落的水滔和水涴，他心臟一揪。

再一睜眼，他來到野外，天光昏沉，薄霧冥冥。

昏黃的夕陽似乎預兆著不祥。

他聽見一聲沉悶的虎嘯，依稀還有西瓜破碎的聲音。

水泓本能向前飛奔，下一幕看見自己的弟弟水滔被老虎咬著腦袋，老虎用力甩，水滔的無頭尸體如破麻袋被拋飛。

再一睜眼，天空下起寒冷的陰雨，陰雨中帶著陰沉的靈力，普通人被雨淋到幾乎死路一條。

陰雨、街道、呼嘯的借骨刀、狂笑的瘋縣令……

以及死亡的水漣。

“呼！”

一股寒冷從天靈蓋沖入大腦，水泓驀然驚醒，空中漂浮的符篆通紅欲滴。

下一刻，符篆自燃。

借著鏡湖的靈性，水泓看見點燃后的符篆化作裊裊青煙，青煙筆直的升向九天。

青煙消散，耳畔響起洪鐘大呂的聲音：

“以血為祀，天命敕劫！”

水泓睜大眼，拼了命睜大眼，他看見北方天穹出現一只遮天蔽日的手掌，手掌輕輕一翻，林溪郡上方萎靡的紅塵氣頓時活潑起來，瞬間膨脹好幾倍。

只是這時，天地間出現絲絲縷縷黑霧，黑霧一部分纏住遮天手掌，一部分竟然鉆入水泓、水涴、水淵清……等人體內，就連烏蒙山也有一縷黑霧飛過去。

“嘶！”

雙眼如刀割，鮮血直流。

水泓卻不以為意，只是牢牢記住剛才看見的一幕。

血祀符篆的青煙、遮天蔽日的手掌、黑霧……

他隱約看見了這個世界背后的冰山一角。

……

……

轉眼十五年過去。

蒙川縣中，繁華熱鬧，人流如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