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一頓、手指一僵。

“這是什么？”

王縣令不明所以：“…區區金銀濁物，不成敬意。”

張公子嫌棄的將荷包丟到地上，“污了我的眼睛。”言罷，揮袖離開。

只留下身形搖晃不定的縣令。

半晌過后，他捂著肚子蜷縮，發出如肺癆患者般的喘息。獰笑著撿起地上的荷包，“嗬嗬…污了你的眼睛…污了你的眼睛……”

叫來管家，縣令表情已經恢復平靜，遞出荷包淡淡道：“將這個交給水滔。”

“老爺，水滔回下河村了，說是短時間內都不會來縣里。”

“看來他認為下河村比縣城還安全，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自信，難道就憑一個水漣？”縣令腦海浮現一條幽藍毒蛇的畫面，奇異的法術，此前從未見過，莫非他水家還有靠山？

縣令念頭一動，“從我庫房再搬一箱銀子，讓三兒親自帶人運到下河村交給水漣。”

管家抬頭，見縣令表情幽幽，仿若古井深潭。

“老爺可有什么話要帶給水漣？”

“聽說漣泓溶三兄弟，膽大心細、觀察敏銳，都有一身上好的采獵本領？”

“是的，水滔的生意一大支柱便是他們從烏蒙山采獵的收獲。”

“問問水漣，愿不愿意收個徒弟。”

“……收三公子當徒弟？”

縣令默然頷首。

心中思索，

既然你水漣認為下河村比我縣城還安全，那我就押你一注。

那些貴人看不上金銀濁物，可你水家好似稀罕得緊呢，一家人鼎力支持水滔的生意，還將金銅全部換成銀……“為什么要全部換成銀呢？寧可被折價損耗，也全部兌換，難道有什么緊要的事只能使用銀？”

王縣令思來想去，也想不出到底什么事才只能使用銀。

翌日。

張公子找到王縣令，讓他使用法寶印章在畫冊上蓋章。

王縣令細細觀察畫冊上的內容，心中立刻波翻浪涌。畫冊上竟然涵蓋了整個縣城管轄領地，從縣城、到周邊鄉里、再到山林湖泊……所有地方連成一片，紅色的墨水涂抹，形成一條條紅點、紅線、紅斑。

那些紅色痕跡赫然是火把節時人們祭祀的路線。

值得注意的是，在畫冊圖案的最下方，本該是赤水河的地方，張公子以一條修長、猙獰的赤紋黑煞代替。

他怎么畫出來的？……王縣令百思不得其解。

張公子昨日一整天都在縣城，沒有邁出縣城一步，他是怎么將左右鄉村的火把節情況繪制得清晰如印的。

找他蓋章的目的又是什么？

“王縣令，請蓋章吧。”

“好，好。”

王縣令捏住法寶印章，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印章散發光芒，陽刻的印面憑空出現紅色印泥痕跡，輕輕一戳，畫冊上便多了幾個紅色字體——林溪蒙川王。

“如此，我便回去復命了，告辭。”

張公子轉身就走，好似下定了某種決心。

王縣令詢問管家：“三兒去了沒？”

管家：“三公子已經出發了，現在估計已經抵達下河村。”

“老爺，為什么要讓三公子拜水漣為師呢？雖然水漣是修仙者，但只是練氣期，一來沒有可以依靠的家族背景；二來沒有貴人扶持，三來沒有功名爵位……這么一個野修，恐耽誤了三公子的前程。”

“前程？”縣令譏笑，“我只是個凡人縣令，攤上我這個不爭氣的爹，他能有什么前程？”

“這……”

“還是說他有考功名的才華？亦或是侍奉貴人的氣運？”

縣令越說越是沮喪，仿佛看見了一堵接天連地的巨墻擋在自己的子嗣面前，無論他們如何努力，也無法翻越。終其一生，最多也只能繼承自己這個凡人縣令的遺澤。

縣令繼續道：“以前我也瞧不起野修，”

“可我昨晚突然明白，不管他是野修還是正統，他們都有一個名字——修仙者。修仙者跟修仙者才是同一個層次的。”

“我們凡人對他們而言不過是路邊野草，我們所珍視的寶物對他們也不過是無用濁物。”

“三兒若是能拜水漣為師，或許……”

能打破那堵巨墻。

……

……

當王三抵達下河村，看見這里貧瘠的樣貌，忍不住心生厭惡和愁苦。

他不明白老爹為什么要讓他來下河村，還讓他拜一個泥腿子為師，甚至命令他，就算無法拜師，也不準回縣城去，至少要在下河村呆半年才準離開。

“為什么？”

“這是為什么呀？”

見到水漣后，王三下意識擺出了公子哥的傲慢，言語輕視、態度紈绔。

結果還沒等他說出拜師的話，水漣已經揪起他的后脖頸，如拎貓咪一般拎到庭院，“你爹讓你拜我為師，可我并不打算收你。”

“憑什么？！”王三下意識駁斥：“憑什么不收我？”

“你太笨了。”

“你！”

“看在你爹送來的一箱銀子的份上，你可以留在下河村，你這么有錢，找個住處對你來說不難吧。”

“我不要留在下河村，我要回去！”

“你確定？”水漣按住王三胡亂晃動的肩膀，頓時他好似被千斤重擔束縛動彈不得：“你想清楚，你爹花了一箱銀子，才給你爭取到留在下河村的這個機會。”

“如果你直接回去，你說他會不會打斷你一條腿？”

王三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忽而低眉順眼，小聲問：“我爹想讓我跟你學什么東西？”

“他沒告訴你？”

“沒有。”

“你爹都不告訴你，我又憑什么告訴你。”

“你？？？”王三目瞪口呆，竟無言以對。

火把節那日風平浪靜，水漣還期許往后也能如此。可就在節后第三天，驟變的天氣讓他明白，該來的終究會來，并且會以一種烈火烈焰的趨勢席卷而來。火焰席卷之處，即便他是練氣修士、掌握兩門法術，也只能眼睜睜看著烈火燎原、焚天毀地而束手無策。

高溫。

令人驚駭的高溫。

頭頂的那輪太陽好似發怒，揮散出超出幾倍的熱量照耀大地。

吹過來的風都帶著燙人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