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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危局

當云帆講出“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她清秀白皙的面龐上,第一次呈現一種倨傲凌厲。這種神情是常天陌生的,于是他對云帆想說的事情更為好奇。

“你說。”常天對云帆說。

“之前……咱們從李普霍曼星回來的時候,你對我有一個判斷是對的。”云帆慢慢講。

常天一愣:“什么判斷?”

“你說,你在我身上感受到一種死亡的氣息。”

常天回想起來了。從他們第一次重逢的時候,他就能感覺到這個女孩身上那種淡漠的生命氣息,對人淡漠、對世界淡漠、對自己也淡漠,是一股非常冷冽的厭世棄世的氣息,很像是決絕要自殺的人散發出來的死亡之感。

畢竟云帆是自己從幼兒園就認識十年的好朋友,當時就是因為看出她的這種赴死之心,怕她出事,常天不放心,才一瞬間下決心跟上幾個人的行動小組。卻誤打誤撞參與了一次外星的旅途。這么想起來,人的命運也真是會被各種偶然的瞬間改變,常天不禁唏噓。

云帆淡靜的聲音在海浪的襯托中仿佛在飄蕩:“你說得沒錯,當時我是想好要去死的,但我不是想簡簡單單自殺,我是想搞點大事情的。”

“……”常天怔住了。

“你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吧?”云帆不帶感情地說,“我爸爸在網上公布研究成果,起初只是想找一些高水平的同道中人。沒想到卻被當成是騙子。我爸爸被網暴最兇那兩年,我經常在網絡上偷偷潛水,看那些人是怎么罵我爸爸,我真的不太明白,明明是很遙遠的陌生人,根本都不認識我爸爸,怎么能罵得那么難聽?這些事跟那些人有什么關系?當時我就很反社會了,我討厭網暴的人,討厭全世界的人。”

常天聽到云帆平淡地講出“反社會”幾個字,嚇了一跳,他心中的云帆還是童年時候的白白凈凈、文文靜靜的小姑娘,竟不知道她還有這樣一面。

“后來,我爸爸的大學迫于壓力,把他開除了,我媽媽又……又走了,家里沒有經濟來源,爸爸又生病了,每天咳著,還要去做些雜工,晚上回來還要案頭研究,很快倒下了。那兩年我心境不好,總是不回家,后來受了小混混欺負、吃了虧才回家,那時候才知道,我爸爸的病已經拖不了多久了。當時家徒四壁,有一次我連給爸爸湊180多塊錢的藥費,都要找兩個同學借錢。有一段時間我很極端,對什么都憤怒,一直在想,為什么是我、是我們家,要遭受這樣的命運。為什么全世界其他所有人都能過得好,只有我們不能。明明是善良人,為什么要被欺負到這個地步。那些網暴別人、辱罵欺負別人、嘲笑別人的人,為什么可以安享幸福……這么想著,越想越過不去,越想越討厭這個世界。”云帆說到這里,終于轉過頭,正對著常天,幽深的眼睛宛如一潭不見底的湖水,讓人摸不透,“所以……你知道嗎,在我大二給我爸爸下葬之后,我就想,等我完成我爸爸的遺愿,我就要徹底復仇,跟這個世界一同毀滅。”

常天倒吸了一口涼氣,輕聲問:“那你原本……打算做什么?”

“我沒想好。”云帆坦言道,“我想過不少方案。在身上綁兩個炸彈,到廣場上去引爆,有點low,會被別人當成是傻子。也或者在網絡上發一些轟動的的控訴,寫篇小文章,制造網絡熱點,再直播自殺過程,好處是會有人關注,但缺點是還會被當做笑談。我還想過去復仇,把曾經網暴過我爸爸、欺負過我的人,都挨個復仇一遍。但后來發現這就像跟病毒過不去一樣。病毒太小了,它搞死你很容易,你去挨個搞死每個病毒是不可能的。我還想做黑客,還去學了一些黑客技術,”云帆說到這里,瞪了常天一眼,“你別笑!我黑客技術還不錯呢!我黑進過我爸大學系統,想把開除我爸的校長那些不為人知的齷齪事全抖出來,讓世人看看這世界的真面目。在籌劃的時候,我覺得我還挺有做反派的天賦。”

常天聽云帆講了這么多計劃,不知為什么之前緊張的心情竟然莫名放松下來。他知道云帆跟他全盤托出的意義:只要說出來了,就不會真的去做了。這說明云帆已經邁過去了。雖然中間的痛苦他不能感同身受,但是邁過深淵的云淡風輕,他能感受到。

常天迎著云帆的目光,問:“那咱們回來已經四五個月了,這些事你為什么沒做?”

“因為我在李普霍曼星上,在和嬴政的影像對談之后,我突然就覺得很多事不值得。”云帆回憶道,“我當時聽嬴政描述他想要征服世界的千年計劃,就覺得荒謬,一個人真的能為這種荒唐的幻想搭進去自己和別人的人生嗎?這么想著,就突然覺得,自己那些計劃,也很幼稚荒唐。不值得。”

“沒想到,還有這么一段過程。”

“……”云帆突然頓住,似乎并不想就著這個話題說下去,“還有一個原因,是遇見了你們。”

常天心里突然涌起溫情。前面說的所有計劃,都是以自毀為前提的。因為想好了自毀,所以不介意與世界戰斗。但是遇見了真誠關心自己的人,又覺得生命還值得過下去。不想自毀,也就不想跟世界同歸于盡。

“我很高興自己能出一點點力。”常天說。

“但是,我今天跟你說這些,不是感謝信。”云帆話鋒一轉,“而只是想告訴你,就在幾個月之前,我還是一個厭棄世界的人。我現在能做到努力活下去,不再記著那些恨,這已經是我能做到的極限了。你想讓我做一個拯救人類、拯救世界的大英雄,我是做不到的。你們若都做不到,我憑什么要做到?”

“帆帆,我知道……”

“你不知道。”云帆打斷他,繼續道,“如果世界是科幻電影,那當然什么都能做到。如果我現在有一拳打飛一輛高速火車的超能力,又或者像一些電影里那樣做個煽情演講就把全世界都團結起來,那我明天就去做英雄。但是你也看見了,現實世界就是現實世界,沒有那些魔法。現實世界里,依然是誰能掌管軍隊和金錢,誰就能掌管世界,而女人依然做不到那些位置上。掌權者想毀滅世界,我們這些小人物管不了。”

常天嘆了口氣,云帆的清醒和冷靜超過他的想象。“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我還是想做點研究吧。”云帆說,“結合李普霍曼觀察的星際考古。在這個亂世中,我也只能自己做點安靜的事。”

“理解,”常天點點頭,“今晚,估計齊飛和江流就都要走了,你若想走也可以走了。我還要再留一段時間,照顧一下忽忽。如果后續有需要,我再讓你接替我。”

云帆若有若無地瞥了一眼江流和齊飛離去的方向,搖搖頭:“我哪兒都不去。在島上就挺好。而且你也隨時有可能被征召,只有我能留下來照顧忽忽。保護世界我做不到,保護忽忽還是我能做的。……倒是你,若真被召回,要小心。也只能自己小心了。”

后面,云帆不再說了。常天明白她的意思。一起行動的時候,產生出生死與共的真誠,讓他們仿佛有一種“我們可以共同奮斗”的錯覺,但一旦回到各自的生活環境里,又回到各個勢力斗爭的漩渦里,他們只是在亂世沉浮、朝不保夕的幾個小人物而已。

到那個時候,他們會怎樣呢?會互相為敵嗎?

常天看著漸漸暗淡下去的海面與天光,心也一點一點暗下去。

當晚齊飛和江流各自被直升機接走。走的時候并沒有和其他人打招呼,就這樣默默地結束了四個人的海島生活。“宇宙躍遷者”小組制定的一系列宇宙探索和人類文明升級計劃,沒有人再提起。四個月的朝夕相處,就如同露水般蒸發到深海的夜空中。

是夜,云帆和常天都在自己的小木屋里,目睹兩架直升機先后升空,整夜無言。

第二天傍晚,忽忽醒了,帶來了驚人的消息。

當時,云帆和常天正準備用晚餐。沉降的日落將天邊的云朵繪成油畫般的濃烈,橙紅淡紫,色彩斑斕,輕柔浩渺。海浪舒緩而有節奏,如安眠曲一般拍擊沙灘。

卡萊將托盤里飯菜和空碗筷放在木桌上,又端來兩杯熱帶水果果汁。

“謝謝,卡萊,”云帆微微笑笑,“叫你媽媽也一起過來吃吧。”

“不用了。”卡萊一笑,露出整齊好看的白色牙齒,“她在廚房里一邊做,一邊留出了自己吃的,現在都差不多吃完了。”

“那你坐下跟我們一起吃吧。”云帆指指身旁的凳子。

卡萊點點頭坐下。最近這一個月,他已經和他們很熟悉了。

“對了,云姐姐,忽忽的星球到底是怎樣的?”卡萊好奇地問。

卡萊已經適應了忽忽的存在,每天盡心竭力為它擦拭身體、換氣換水。也在忽忽醒來的三四次時間好奇地跟忽忽聊天,忽忽很高興有一個愿意聽它講知識的小孩,打開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講。卡萊更是驚嘆不已。他對于所有超自然的事物有著少年天然的喜好和熱情,覺得有一個外星人朋友真是太酷了。

“它的星球……”云帆陷入回憶,好一會兒才說,“算小而美,森林樹木很多,有很多三角錐形和沙漏型的建筑,高聳入云又漂亮,城市如同森林中的島嶼,夜晚從高空看起來,整顆星球都在發光。它們的星球比我們地球科技發達得多,周圍有十幾顆月亮,每顆月亮上大概都有居住點,每一顆都和母星由天梯相連,在夜空中璀璨燈火如晝氣勢非凡。星球外空有千百艘飛艇。”

“這么發達的文明,又怎么會遇到巨大危機呢?”

“那是因為,它們遇到非常強大的黑暗勢力的攻擊……”

“什么樣的黑暗勢力?”

就在這時,云帆還沒來得及講完,常天卻奔過來,打斷他們:“忽忽醒了。但它的狀況不太好。它好像很著急要說什么事情,連我給它做常規檢測都不同意,就要把還在島上的人都召去說事情。”

“那也只有我和你了啊。”云帆輕輕蹙了蹙眉。

“所以快來吧。”常天向云帆點點頭,“想必是重要的事。即使只有咱們兩個人在,也應該能承接處理好。”

云帆點點頭,叫卡萊和自己一起,跟隨常天到忽忽休養的房子里。忽忽這些天依然要睡很久。它的母星氧氣比地球稀薄,它一來到地球就有超級醉氧的身體反應,直接一睡,就是十來天醒不過來。后來慢慢適應了,差不多每周蘇醒一次,最近縮短到五天左右。在忽忽睡夢中,它的腦域糾纏通訊依然能開啟,因此可以跨宇宙和自己的母星觀察員聯絡,每次醒來之后都可以給出一些新的信息。

當云帆跟著常天進入忽忽的休息室,就看到忽忽支起上半身,用壓抑的焦慮聲音說:“龍船上有依附。這是我的錯。”

云帆連忙扶住它:“別急,你慢慢說,龍船怎么了?什么依附?”

“惡意的依附。”忽忽的聲音如墨滴入水,沉落而飄散,“你還記得我當初跟你們說過的,340光年以外的、銀河系另一個文明嗎?當初龍船就是在地球和那顆星球之間往返。”忽忽頓了頓說,“那顆星球叫恩加萊。”

云帆點頭。她最初能和李普霍曼星的龍船聯絡到,除了家族遺留的信息,也和她自己的研究密不可分。她分析了人類歷史上發生重大變革的神秘的時間點,找到了大約700多年的時間周期,從而推斷出龍船再次到達的時間范圍,再用衛星監控數據,精準發現目標。而與忽忽溝通才知道,之所以是這樣的時間周期,是因為龍船的使命是往返于銀河系僅有的兩個智慧文明之間,在每個文明停留若干年——另一顆星球,距離340光年以外。

“當我們從恩加萊星球駛過來的時候,”忽忽第一次用如此嚴肅的語調,“在龍船外部一個角落里,有一個依附著的黑盒子。我每一次都會仔細檢查龍船內部所有角落和系統,但這黑盒子是在龍船外,因此被我忽略了。這應該是恩加萊星球依附的,而且是有意為之。月球上的爆炸,應該是這個黑盒子引起的。”

“小小的黑盒子,能引起那么大范圍的爆炸?”

“可以的。因為這本就是我們李普霍曼的技術,給到恩加萊文明使用的,叫原子火柴。”忽忽說,“沒想到它們會用在你們身上。是我的問題,前幾個月由于我醒來的時間比較短,沒有仔細調查月球上發生的事情,也沒有申請讓母星觀察員啟動對龍船的遠程掃描。直到上一次醒來才聽說。發現得太晚了。是我的錯……”

“恩加萊星球的人,想要干什么?”云帆皺眉道。

“現在還不好說,但肯定不是善意的。”忽忽說。

“它們想入侵地球?”常天質疑道,“可是它們都沒有來地球,僅憑一個黑盒子,就能入侵地球?”

“我現在還無法判斷。需要對黑盒子進行更深入的掃描才能知道,但是遠程有點困難。”忽忽搖搖頭,“我只知道,想要毀滅一個文明,并不需要肉身到達。有太多方法。”

“可它們為什么對我們有這么大敵意?”云帆追問,“明明從未接觸過。”

“因為……”忽忽頓了一下,“它們這個文明,就是這樣的。”

“這是什么意思?”云帆覺察到忽忽說話的狀態和平時不太一樣,完全沒有平素歡愉的嘮嘮叨叨,試探著問,“它們天生對其他文明有敵意?”

“你們的存在,是我們說的。它們當時就表達得很躁動。”忽忽嘆口氣道,“‘恩加萊’,在它們的語言中,是宇宙榮耀的意思。在它們跟我們接觸之前,完全不知道你們的存在。它們以為自己是銀河系里唯一的文明。甚至認為自己是宇宙中最榮耀的存在。因此,你們存在的消息,對它們是不小的的心理打擊。它們是一個精神狂躁程度相當高的種族。當時,它們就明確表達了要毀滅你們的意愿,并且跟我問了很多有關你們的信息。我當時就疑惑,問特隊長是不是不應該向它們透露地球的存在。”

“那它們后續還會做什么?會派艦隊過來嗎?”常天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大概不會。”忽忽搖頭道,“宇宙距離太遠了,常規艦隊要上萬地球年才能到達地球,這是效率非常低下的行為。它們的技術水平又遠沒有到能進行蟲洞穿梭或實體躍遷的能力。宇宙攻擊方式很多,就像你們如果像殺一個人,可以遠程投毒,不一定要去那人面前。”

“那我們現在該做什么呢?”常天著急追問道,“是不是要想辦法把黑盒子帶給你查驗?我們要怎么才能防范恩加萊人的勾當?……”

然而他沒能說完。一聲轟隆巨響,震動了天地,將他的聲音瞬間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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