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湖雨后
是一幅畫,是一首詩,我有些模糊了。雨后的紹興東湖正如酒后薄醉,看得清,看不清,要仔細著意,擺脫俗情去看。我不想成高士,但眼前的景物確使人飄飄然。
三十幾年來,我不知到過東湖多少次。安排花木點綴泉石,真正留下磨滅不了的柔情,要算這次初夏雨后初晴的清晨了。我原意去東湖為友人作幾幅畫,但一入景區,小坐“揚帆”舫,便不移步了。似乎有種迷醉人的幻覺,使我癡了,啊,山水之美有勝于美人呀!
本來我屢到東湖,似乎是半個工人,足不駐步,沒有半點閑暇。這回卻不再是“園盲”了,要低眉斜視,看中有想了。原來人們看東湖,都是仰面看山,而我呢,卻要倚欄閑眺,不用從頭看到腳。
看山不能忽視水,水中的山是幻景,虛實相映,而斷崖、水灣、小橋、巖洞,卻是景之眉眼,變化亦最大。雨后的東湖,山色太華麗清新了,仿佛是一幅宋元青綠山水;山痕的斧劈皴,是南宋水墨山水難以下筆的。石色在雨后斑駁成多種色彩,苔痕淌翠,點綴著一些黃花,真是一塵不染。我懷疑,這種顏色,可能人間尚制造不出呢。林間的鳴禽,夾雜了許多新鳥的歌喉,并不是清一色的叫聲。我希望聽慣迪斯科曲的朋友,不妨在這種沒有一點市氣的環境中享受一下,可以多少脫離點凡塵。越水清,自古美贊。水清要有石,山水相接的靜波,那才耐看了。石在水中忸怩作態,偶然來了幾尾游魚,又搖漾了寂靜的止水,這中間可以悟徹人生,美并不是在燈紅酒綠間。小徑依稀,東湖沒有大道,不見汽車揚塵,要信步閑行。初夏天氣,清晨十分宜人,湖區多的是竹與芭蕉,萬竿淌翠、蕉葉遮陽,淡妝的東湖,比濃妝的西湖,在身份上也許較高一籌罷?
水游于山影柔波中,輕盈得如浮萍,沒有絲毫的目的,讓它去蕩槳罷!山窮水盡,船彎入水洞中,觀天一線,山水幾淌,寒意侵人,人多少有點清醒。大自然原是能教育啟發人的。
“宛自天開”是我東湖題壁。東湖原是古代采石之地,可見古代人沒有炸山,將石頭粉身碎骨,而是很平整地一層一層取石。到后來因地制宜,略加整理,山容水貌便出來。古為今用,這對現在的開山,大有借鑒之處。要石而得景,這中間大有文章可做,東湖就是典范。為什么要石頭而吞滅風景呢?值得深思。如今有多少山區人在做蠢事,最令人發指的就是要石頭不要風景,干干凈凈全部肅清,愧對祖宗、貽辱子孫;更不能以東湖為先例,借此亂開山。“還我自然”這個道理還有必要講講,風景是資源,要重視它??!
1990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