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被繁茂的枝葉細細篩過,在陳風耀身上灑下流動的、細碎的金斑,如同一場無聲的光雨。他站在父親的墓前,石碑冰涼,而父親的面容在記憶的河水中已有些許模糊,唯有那抹沉淀在歲月深處的、安詳寧靜的笑意,依舊清晰如昨。他輕輕合上眼瞼。風掠過樹梢,沙沙作響,其間仿佛糅進了一聲極輕、極熟悉的低語,如同風中飄來的種子,落入心田:“孩子,去吧……去完成你未竟的夢。”一滴溫熱的液體,帶著沉甸甸的分量,悄然滑過他緊閉的眼角,在臉頰上留下一道微涼的水痕。那是投向逝去時光的最后回眸,也是為未知前程悄然點亮的微光。
睜開眼,視線穿過婆娑樹影,落在熟悉的校園小徑。那條通往六一班的林蔭道,依舊靜謐地臥在陽光里,光斑在路面跳躍,像散落的金幣。金色的童年,如同一場盛大而遙遠的夢境,而小學畢業的鐘聲,正為這場夢溫柔地落下帷幕,同時也將叩響另一段旅程的門扉。他不能缺席,即使此刻現實與回憶的界限,在光影中微微蕩漾。
教室的門扉厚重,帶著時光沉淀的質感,推開時發出悠長的吱呀聲,恍若推開一道塵封的歲月閘門。門內的景象卻讓風耀瞬間怔忡。屏幕上,柔和的光暈包裹著幾個溫暖的大字:“歡迎陳風耀回家”。逆光中,全班同學的身影齊刷刷地起立,下一秒,潮水般的掌聲洶涌而來,帶著真實的溫度,瞬間填滿了心房里每一個曾被遺憾占據的角落。
“歡迎回來,風耀。”班主任趙老師的聲音穿透掌聲,溫柔而堅定,像一根定海神針,“你永遠是六一班的孩子。”
同學們圍攏上來,小小的禮物帶著各自的溫度被塞進他手中。不知是誰起了頭,清澈的歌聲在教室里緩緩流淌開來,是那首熟悉的《再回首》:“再回首,恍然如夢;再回首,我心依舊……”歌聲像溫柔的藤蔓,纏繞著心緒。風耀感到眼眶微微發熱,視線被一層朦朧的光暈模糊,他用力眨了眨眼,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卻字字清晰:“謝謝……謝謝大家。我會……堅強地走下去。”這承諾,是對伙伴,也是對遠方靜默的父親。
這是小學生涯的最后一課。當趙老師環視著每一張熟悉的臉龐,輕聲說出“再見,同學們”時,教室里有短暫的寂靜。風耀明白,這簡單的兩個字,承載著時光沉重的砝碼,是一次對純真歲月的正式道別。那些曾經迫不及待想要逃離的課桌與鈴聲,此刻都鍍上了一層名為“不舍”的金色光暈。
放學前的班會,決定畢業典禮主持人的抽簽結果揭曉。當序號“25”定格在屏幕上時,風耀的心臟像是被無形的鼓槌重重敲擊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走上講臺,目光掃過臺下朝夕相處的面龐,聲音比預想的要沉穩:“謝謝大家。這六年……我會永遠珍藏在心底。我相信,無論未來把我們帶向何方,我們終會再次相見。”掌聲再次響起,像溫暖的浪濤,托舉著他心中涌起的勇氣。
畢業典禮的禮堂,彌漫著一種混合著期待與離愁的低氣壓。風耀站在后臺的陰影里,指尖微微發涼。就在這時,一個帶著笑意、仿佛穿越了遙遠距離的聲音,輕輕落在耳畔:“怎么,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他驀然轉身——逆光中,張老師的身影清晰起來,風塵仆仆,笑容卻如舊日般溫暖。
“張老師!您……您回來了?”驚喜瞬間點亮了他的眼眸。
“當然,”張老師走近,目光溫和地注視著他,仿佛能看透他心底的波瀾,“老師怎么能錯過你們的‘啟程’呢?孩子,勇敢地去吧。”她頓了頓,聲音更輕,卻帶著穿透心靈的力量,“你爸爸……也在看著呢。”
風耀的喉嚨一緊,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光點在視野中閃爍。他用力點頭,聲音帶著一絲哽咽的沙啞:“嗯……我想,爸爸……會為我驕傲的。”
張老師沒有再說什么,只是伸出手,在他肩膀上輕輕、卻無比鄭重地拍了兩下。那簡單的觸碰,傳遞著千言萬語:“去吧,去為你這段金色的航程,畫上圓滿的句點。”
舞臺的聚光燈驟然亮起,像一道通往未來的光柱。風耀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入那片光明之中。臺下,是黑壓壓的人群,是無數雙熟悉或陌生的眼睛。他拿起話筒,聲音通過擴音器清晰地回蕩在禮堂的每個角落:
“親愛的老師們,同學們,我是六一班的陳風耀。時光……像指間的流沙,我們終于走到了告別的渡口。離別之際,千言萬語,唯愿彼此——珍重。”他的目光緩緩移動,最終,在人群中與一雙明亮的眼眸相遇——是林亦涵。她的眼神里沒有言語,卻盛滿了純粹的信任與鼓勵,仿佛在無聲地說:“風耀,看,你站在光里了。”
典禮的尾聲,風耀再次回到舞臺中央。聚光燈下,他的身影顯得挺拔而堅定。
“這六年,”他的聲音清晰而充滿感情,回蕩在寂靜下來的禮堂,“是老師們的諄諄教誨,讓我觸摸到世界的溫度與遼闊;是同學們純真的友誼,織就了我生命中最溫暖的底色;更是家人無條件的愛,筑成了我面對風雨的港灣。在這告別的時刻,讓我們用歌聲,為彼此的未來送上最深的祝福。”
在趙老師和張老師默契的示意下,六一班的全體同學走上舞臺,像一群即將飛向遠方的雛鳥。純凈而充滿力量的歌聲在禮堂中升起,是《讓世界充滿愛》,是《明天會更好》:
“唱出你的熱情,伸出你的雙手,讓我擁抱著你的夢……”
“讓我們的笑容,充滿著青春的驕傲,為明天獻出虔誠的祈禱……”
歌聲如同無形的光帶,在禮堂上空交織、盤旋。風耀站在同學們中間,放聲歌唱。在旋律的浪潮里,他仿佛看到眼前并非空茫的未知,而是一條被無數溫暖目光和期許照亮的路。光斑在那條路上跳躍,像父親當年放飛后消失在天際的紙飛機,指引著方向。未來或許有荊棘,有迷霧,但只要心中懷揣著這份光與愛的雙重饋贈,他就能像此刻站在光中歌唱一樣,堅定地,一步一步,走向那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