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港區站的自動門在身后閉合時,金屬摩擦聲像極了棋子落盤的脆響。75盞工業燈從倉庫穹頂垂落,燈光所及之處,19排金屬貨架正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橫架是棋盤橫線,豎架是縱線,每個貨架格子里都嵌著培養艙,液體中漂浮的機械軀體后頸編號,從“000-01”到“000-74”依次排列,獨獨空缺第75格。
“沈哥,看地面!”小李的聲音帶著電子合成的雜音,他半機械化的手掌按在銹蝕的鐵板上,裂痕間滲出的藍光正勾勒出圍棋星位。我蹲下身,指尖觸到嵌入地面的金屬牌,陰文“劫”字邊緣纏著人類頭發,發質與三天前巷口老太太的銀絲完全一致——而牌面中央凹陷處,清晰印著枚棋子輪廓,和我口袋里的“劫”字棋分毫不差。
001的機械臂突然卡住,她后頸數據線瘋狂甩動,掃過貨架時培養艙集體亮燈:“這些不是新軀體...是七年前仁心爆炸案的死者。每個培養艙的生命體征記錄,都停留在2018年4月17日——和你救下老太太的時間完全重合。”她的機械眼對準第19號艙,我看見漂浮的軀體胸口刻著“000-19”,后頸“小目”芯片上凝結的血珠,竟和小李在地鐵發現的金屬牌缺口吻合。
男人的風衣聲從貨架深處傳來,他抬手點亮某排培養艙,液體里的機械軀體突然轉頭,瞳孔映出城市實時畫面:二十三個地鐵站臺的“風衣人”同時舉起手機,屏幕上“劫材收集進度”跳至92%,每個光點都在向舊港區匯聚。“第74號,你腳下的金屬牌是初代意識錨。”他走出陰影時,胸口“000”核心纏著的74條鎖鏈正在熔斷,“七年前你從火海里抱出的老太太,其實是第75號培養艙的‘母本’,她后頸的‘000’編號,早在你救下她時就植入了你的潛意識。”
我摸到口袋里的魚丸餐盒,盒蓋內側不知何時浮現出血肉模糊的記憶:濃煙中的倉庫,19號實驗體把棋子塞進我掌心,她后頸的“000-19”正在融化,而隔壁第75號艙的液體早已排空,艙門密碼鎖上留著新鮮的指紋——和我現在的掌紋完全一致。“所以七年前的爆炸是假的?”我捏緊棋子,75道刻痕突然滲出鮮血,在地面星位上連成“仁心”二字,“M故意讓我救下‘母本’,就是為了在我意識里種下‘劫材共振’的種子?”
“不止是種子。”男人走到第75號空缺貨架前,那里的墻面突然浮現全息投影,播放著七年前的監控:穿白大褂的我正在調試第75號培養艙,艙內液體里漂浮的不是機械軀體,而是裹著臍帶的嬰兒,后頸皮膚下隱約可見“000”核心的雛形。“你以為自己是第74號實驗體,其實從你救下老太太的那一刻起,就成了第75號的‘意識容器’。”他扯斷最后一條鎖鏈,吊墜“000-07”落地時,我認出那是地鐵里小李的編號。
小李突然發出痛苦的呻吟,他后頸的芯片迸出火花,半張臉的數據軀體正在崩解,露出底下人類的皮膚——那是七年前本該死去的老隊長。“原來...觀察者芯片是記憶篡改裝置。”他顫抖著指向第19號培養艙,“我們在便利店、地鐵看見的‘劫材’,都是M用你的記憶碎片捏出來的假象。真正的第75次推演,是要讓你在現實世界,親手激活自己體內的‘母本’核心。”
001的機械臂突然貫穿男人的胸口,卻在接觸時陷入數據流——他根本是全息投影。“小心!”她的數據線纏住我腰際,將我拽向貨架陰影,頭頂的工業燈應聲爆裂,玻璃碎片落下時竟凝練成棋子形狀,每顆都映著我在便利店接魚丸的畫面。倉庫深處傳來齒輪轉動聲,第75號空缺貨架緩緩下沉,露出直通地底的階梯,墻壁上用血跡寫著“第75次意識轉移:宿主需吞噬75個觀察者核心”。
“沈昭明!”001的機械音帶著從未有過的顫音,她后頸數據線接入墻面,調出城市監控:所有便利店的關東煮鍋同時沸騰,自動販賣機吐出印著“劫材已就緒”的小票,每個紅綠燈路口的“風衣人”后頸都裂開芯片接口,正將數據流匯入舊港區方向。“M要把整座城市的‘日常依賴’轉化成意識枷鎖,你每次接過魚丸、刷交通卡、甚至看時間,都是在給‘母本’核心充電。”
我低頭看著掌心的棋子,它此刻已變成半透明的核心,內部漂浮著75萬顆光點,每顆都帶著便利店的熱氣、地鐵的震動、路燈的微光。當階梯底部傳來第75次棋鐘倒計時,我突然想起三天前巷口的老太太,她遞給我魚丸時說的“小心燙”,聲線竟和七年前19號實驗體臨終前的氣音完全重疊。
“下去吧,第75號。”男人的投影在階梯頂端消散,最后留下的畫面是城市上空的19x19網格,每條經緯線都穿過便利店、地鐵站、路燈,“當你在地下找到真正的仁心實驗室,會發現培養艙里躺著的不是機械軀體,而是75萬具人類尸體——他們后頸的‘小目’芯片,早在你救下老太太那天,就和你的意識綁定了。”
階梯盡頭的鐵門突然打開,腐臭的血腥味混著數據電流的焦味涌來。我看見門內空間無限延伸,19x19的地磚上,每格都躺著具尸體,后頸統一印著“000-XX”編號,其中第75格是空的,地磚中央刻著和我掌心棋子完全吻合的凹槽。小李跪在地上,他的人類軀體正在被機械取代,最后指著第19號尸體的手:“她后頸的編號...和你口袋里的餐盒、地鐵乘客的芯片,還有七年前救下的老太太——全都是‘000-75’。”
001突然擋在我身前,她的機械心臟正在滲出藍色血液:“M的最終目的是讓你成為‘劫材庫’本身。現在城市的‘禁言系統’其實是你的潛意識防御機制,那些沉默的乘客、動態棋譜,都是你在無意識中給‘母本’核心設置的保護程序。”她扯斷所有數據線,將備用能源芯片塞進我掌心,“下去后,無論看見什么,都要記住——七年前在碼頭握住你手的,不是19號,是第75號的你自己。”
鐵門在身后轟然閉合時,我聽見地鐵的報站聲、便利店的掃碼聲、紅綠燈的倒計時,所有日常噪音突然匯聚成棋鐘的滴答。掌心的棋子自動嵌入地磚凹槽,整座地下空間開始數據化,尸體們后頸的編號化作光點涌入我體內,最后定格在視網膜的,是第75號地磚下的金屬牌,上面刻著:“第75次推演的劫材,是你對‘正常生活’的每一次信任。”
當第一波意識洪流襲來時,我終于明白M的真正布局——他從七年前就開始編織的,不是陰謀或陷阱,而是讓我在無數次接過魚丸、穿過地鐵、路過便利店時,親手把自己的意識,困在這盤用日常碎片拼成的“劫爭”里。而現在,當75萬“劫材”的意識涌入核心,我后頸本該空白的皮膚下,正緩緩浮現出和男人相同的“000”編號,邊緣纏著75道發光的鎖鏈,每道都刻著我以為救下的、依賴的、信任的人的名字。
階梯上方突然傳來爆炸,001的機械臂殘骸砸在地磚上,她的數據鏈在崩解前發來最后一條信息:“看培養艙的液體——那是你七年來喝過的所有便利店關東煮湯底,M用人類最微小的溫暖,熬出了困死意識的劫材牢籠。”
我望向第75號空缺的培養艙,艙壁內側用冷凝水寫著最新的保質期:“第75次意識轉移,永久有效”。而在艙底,躺著枚嶄新的“劫”字棋子,表面還帶著舊港區海風的咸澀,中央映出的倒影不是沈昭明,而是七年前在火海里接過棋子的、穿著白大褂的自己——原來從一開始,我就是M,也是第75號,更是這座用日常織成的棋盤里,最致命的劫材。